餘子鷫在寧家傭人麵前故意裝出一副平常神色,似是他就在天津讀書,似是他隻是奉父母之命前來問候,一點也沒讓傭人們看出破綻。隻待到傭人們接過衣帽,送上茶水,寧婉兒讓傭人們退下之後,子鷫這才半欠起身來向寧婉兒問道:“聽說,你身體欠安?”
雙手捂住臉龐,寧婉兒哭出了聲音,她哭得那樣痛苦,哭得全身都在抖顫,哭得幾乎斷了呼吸。
“五弟,你怎麼這樣粗心,朝廷正在……”寧婉兒一麵拭著眼淚兒,一麵對餘子鷫說著。
“他們枉費心機。”餘子鷫胸有成竹地對寧婉兒說,“留日學生的日知會,和南方的光複會、北方的興華會都有聯係,我這次回來,一切他們都做了安排。家裏的事也是他們告訴我的,他們還托了那個女傭人傳話給你。今天早晨,我早早就來到了府上,直到看見伯父大人乘車外出了,我才上門通報。二嫂趕緊準備吧,明天上午我再來拜見伯父大人,伯父大人隻知我留學日本,並不知我在日本的行為,我隻說近日已經回國,特奉父母之命接二嫂回家……”
“回家?”寧婉兒著急地問著;
“唉呀,回家做什麼?我此次是專程回來接你的呀!”餘子鷫小聲地對寧婉兒說,“革命之勢,已是如火如荼。中國表麵上看依然是一潭死水,但是一代新進青年已經覺醒,無論是在日本的中國日知會,還是國內南方的光複會,人人都已盡知,唯廢除帝製才是救國之路。你聽聽我們的宣言吧:中國欲獨立,不可不革命;中國欲與世界列強並雄,不可不革命;中國欲長存於二十世紀新世界,不可不革命;今我革命黨人,以革命為行動,以廢除帝製為己任,為中華四萬萬同胞之自由而捐軀!二嫂,我,我早就不再隻視你為二嫂了,共赴革命大業,不要再做專製的奴隸了!”
餘子鷫說著,一雙眼睛閃著炯炯的光斑。寧婉兒向五弟看去,他果然變成一個新人了。那種低沉的神色不見了,那副蒼白失色的麵龐不見了,那個瘦弱的身軀也健壯了,他完全變成了一個滿身朝氣的熱血青年。希望,這才是中國的希望!
“我們現在就走!”
騰地一下,寧婉兒站起身來,她抬手將頭發一抿,什麼準備也不要,當即她就要隨五弟投身革命。
“我還是要明天來接你。”子鷫已是成熟多了,他一點也不浮躁,仍然是鎮定地說著,“這樣不辭而別,伯父一定會起疑心,倘他到家裏詢問,我們反而前功盡棄。一切要不露破綻,隻要三天之內不驚動家人,容我們南下,再容我們上了船,那,未來的光明日月,就屬於我們了!”
餘子鷫說得更加興奮,他已經站起身來,將雙臂高高地舉起,明明是在向寧婉兒發表演說了……
說來也怪,得知寧婉兒隨五弟去日本求學的消息之後,婁家雲的心境倒十分平靜。她在心裏為寧婉兒有了一個光明的去處而感到欣慰,留在這個家裏,寧婉兒不會有好日子過,或者似自己的丈夫餘子鶤那樣自棄自餒,或者似蘇伯媛那樣逃避凡塵。而如今寧婉兒的歸宿比所有的人都好,她獲得了為自己創造未來的權力。
隻有老爹爹餘隆泰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他是一個依附朝廷的人,他可以眼看著大兒子被帝製窒息得麻木不仁,他不能容忍家裏出個亂黨。廢除帝製?造反!沒有皇帝,中國真就要大難臨頭了。
“唉,家門不幸,如何會遇上這種事呢?”餘隆泰聽後倒沒有太震驚,他隻是雙手哆嗦著,又氣又急,幾乎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子鷫和婉兒都是胸懷大誌的人,他們要讀書深造,要做大事業,去闖世界見世麵,也真是可敬可佩。至於品德綱常,婉兒和五弟都是自重自愛的人,我們於此是不該有猜測的。”
“出了一個男革命黨,又出了一個女革命黨,這到底是福呢,還是禍呢?”餘隆泰還在感歎著,連連地搖頭歎息。
“積善人家,必有餘慶。父親樂善好施,廣結善緣,善有善報,來日必是尊榮無加。”婁素雲忙著說寬心的話勸慰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