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2)

祖母的白手巾成了天南的笑料。他當著我祖母的麵實話實說,說奶奶你老糊塗啦,那幾根頭發值幾個錢,害得大熱天戴頭巾。祖母沒和他一般見識,罵了他老而不死的奶奶幾句就給我們切開了西瓜。祖母現在整天都在頭上蓋著那塊自製的手巾,那麼短的頭發她覺得沒法見人。在小葫蘆街上,隻有祖母這樣年紀的人還遵守著幾十年前的老規矩,堅持認為老太太頭發收不起來死了閻王都不要,閻王不要還怎麼死,死不掉那就太可怕了。祖母在變糊塗和愛嘮叨之前就一再表示,她可不願成為一個老不死的。所以她用手巾蓋住腦袋,把那些短發遮住。

西瓜是天南帶來的。我回家的第二天他就來找我玩了。下午四五點鍾的時候,我午睡剛起,母親從菜園子裏回來,見到天南臉就拉下來了,什麼話都沒說又拎著籃子去菜園了。天南一定是沒看清母親的臉色,在院門口就喊起了我的名字,說是送西瓜給我吃了。我們坐在柳樹底下吃起祖母切開的西瓜。我和天南好幾年沒在一起玩了,他初中畢業以後就四處找錢,用母親的話說,是瞎混。我卻讀了高中,然後上大學和工作。天南並不顯得陌生,嘩啦嘩啦地啃著西瓜,汁水順著手和胳膊流到地上。我看到了他左手上剩下的那半截小指。

母親堅持認為那半截斷指是天南偷雞摸狗的見證。母親昨天晚上對我說,這下好了,蹲在家裏吧。想跟天南學還不容易,手指也伸過去給人家剁掉半截。其實我們小葫蘆街的人都知道,天南的小指不是因為偷紅石頭村歪頭家池塘裏的老鱉被歪頭剁掉的,恰恰相反,天南沒偷,手指是他自己剁掉的。幾年前他就和我說過一次,意思是日子不好過,現在隻是搭上一根手指,不定哪天小命也搭上了。我早就知道初中畢業後他四處遊蕩,幹過泥瓦匠,賣過水果,販過假藥,到野地裏捉過黃鼠狼和黃鱔。他的手指就是在捉黃鱔回來的途中丟掉的。

那次收獲令人滿意,不僅捉到了十來斤黃鱔,還在烏龍河北岸邊上撿到一隻老鱉。捉黃鱔是件苦差事,半夜三更在野地裏轉悠,天不亮就得把頭天晚上下的黃鱔籠子收起來。太陽出來之前天南已經收拾完畢,挑著他的籠子從紅石頭的野地裏往家走。烏龍河的老鱉大概想到岸上來透透氣,不識時務地爬到了一塊石頭上。天南當然不會客氣,一腳把它踢翻,拎到了口袋裏。他隻想在歪頭的池塘邊坐下來抽根煙,折騰了一夜,被露水打得頭重腳輕。煙隻吸了一半,歪頭的大兒子從小屋裏鑽出來,他隻是想撒泡尿再回去睡個回籠覺。小歪頭看到天南坐在他們家的魚塘邊上,腳邊的一個蛇皮口袋裏慢吞吞地爬出一隻老鱉來。他對這東西太熟悉了,魚塘裏歪頭兩年前投放了一百隻小烏龜,還指望著老鱉長大了賣個好價錢。誰都知道城裏人盡喜歡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看到了自家的老鱉從別人的口袋裏爬出來,火氣就上來了。這家夥膽子也太大了,在自家門口偷起了東西,還心安理得地抽起了煙。小歪頭把撒尿的事忘了,轉身取下籬笆門上的菜刀,大叫著衝上去揪住了天南,人髒俱獲,一個都跑不掉。天南跟他說不清楚,那隻老鱉也不像話,頑強地向魚池裏爬。紅石頭和我們隻隔一片野地和烏龍河,大家都認識。天南知道小歪頭剛從監獄裏出來不到一年,是個前殺人犯,對這種人什麼都講不清楚。承認偷了老鱉當然不行,小歪頭完全可以用拳頭把他活活打死;留下來更說不清,眼看老鱉就爬進水裏了,他被小歪頭牢牢地抓住,脫不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