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家人,天南是小葫蘆街上第一個知道我辭職的人。這些天他沒事幹,有空就來找我。母親仍然不喜歡他,但態度改變了不少,她擔心我老是蝸在家裏會出事,有個人陪著總可以讓人放心。回到家以後我才逐漸明白辭職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從未考慮過的生活、未來之類的大問題這會兒全來了,躲都躲不掉。我沒有明確的後悔,但是日子變得不好過了卻是明擺在眼前的,心情也跟著亂起來。有天南嘻嘻哈哈地和我說話,我的情緒多少有點起色。
我們聊的大多是過去在一起的開心事。比如小時侯一起去烏龍河邊放鴨子放牛,一起逃課到野地裏去遊蕩,有時還把百靈和年大胖子帶上。百靈和年勇膽小,燒土豆時聽到護校的老馬敲響了上課鈴就哭了,害怕老師罰他們掃一個星期的教室。那時侯百靈一哭就往我身邊湊,大概就是那時候我們相互喜歡上對方的。我們都說年勇白長了一個大憨個頭了,屁大點事都扛不住,卻天天哄著要跟在我們屁股後邊玩。
然後聊到了現在。十幾年過去了,都變了。天南成了方圓聞名的閑雜人員。百靈當了小學教師,能歌善舞,長得越發漂亮了,母親就警告過我好幾次,讓我趕快下手,很多年輕的小夥子都在小學校門口晃蕩,錯過了一天就錯過了一輩子。年勇也非昔日可比了,他叔叔成了鎮上銀行的頭頭,搞到一筆錢,讓他和在派出所當什麼隊長的哥哥開了一家很不錯的飯店,聽說這幾年腰包鼓起來了,肚子更大了,看人都是斜上30度,因為個高,基本上看不見小葫蘆街上的人。
天南對我什麼都不隱瞞,還和同桌時一樣。他說這兩年逛了一圈真是開了眼界,二十年摞一塊兒也沒十來個月看的東西多。
“我們算什麼?屁也不是。當然了,他們其實也屁也不是。”他學會了在無名指上戴上了銀戒指,學會了用銀戒指撥煙灰,他一直就這麼在我麵前撥來撥去。“我知道這種事不光彩,可我實在找不到能夠在那些地方活下去的門路。我撿過垃圾,蹬過三輪,睡過橋洞和水泥管子裏,有兩天我隻吃了半塊方便麵,還是從垃圾筒裏找到的。後來還是幹了,我還能幹什麼?我想看看他們家裏到底有些什麼。看了嚇我一跳,乖乖,要那麼多幹什麼。我就幫他們用用吧。我認識了一個安徽人,老婆跟別人跑了的三十五歲的男人,兩人一塊兒幹。有點害怕,幹多了就沒感覺了。幹一會兒歇幾天,錢包癟了又湊到一起了,跟約好了似的。掙了一點錢,想回來找點正經事幹,這不,晃過去兩個月了還是沒頭緒。沒辦法,看來還得去。”
我無話可說,勸是沒用的,他不是小孩,該懂的比我還懂。他找不到事幹,就像我現在這樣,逐漸被一種莫名的焦慮占領了。
“辭了職你打算幹什麼?呆在家裏肯定不是個事。”
“我也不知道。”
我突然希望這個夏天沒完沒了才好,炎熱和作為暑假的稱謂是我呆著不動的最好借口。可是暑假過了我該幹什麼呢。沒想好,也想不好。
“跟我一起到北京吧,”天南說,“九月份涼快了我想去北京看看。有我一口飯吃就餓不死你。”
我笑笑,沒置可否。“再說吧,”我說。北京我沒去過,陌生的大地方讓我恐懼。讀大學時一個姓程的老教授說,年輕人應該出去闖闖,否則很容易早衰。我想我現在可能是害怕去闖,我早早地老了。
我和百靈的來往在這個夏天多了起來。她經常到我家來,比我不在家時來得更多了,街上的人都把她當成了我父母的準兒媳婦。我不說,她也不說,我們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百靈不知道我辭職的事,母親不讓我告訴她,天南也這樣告戒我,最好不要讓她知道。事實上也隻有天南一個外人知道這件事。我也常到小學校去,既是去打籃球也是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