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2)

我進了家門,蔡閱已經換上睡袍了,暗暗的紫紅。今年他開始發福,袍子在身上就像件大尺寸的“一口鍾”。一個發了福的孩子。我立在穿衣鏡旁邊換上拖鞋,從鏡前走過的刹那,我發現薄毛衫上有珠片閃光——這不可能,我仔細地把它們拆得一片不留的,用塊手帕包了放在梳妝台的右首抽屜裏!難道從她身上粘了來?我在鏡子前查看自己,衣襟上沒有珠片,是我眼花了。

蔡閱在背後說,你怎麼不帶手機就出門了?

我轉身說,你怎麼就安心地換上睡袍了呢?

他說,這不我正打算出去找你嗎?

我走過去倒在沙發上,不理會這種日常的糾纏——覺得對方沒把自己看得足夠重要而借著由頭申訴不已。我說,蔡閱,跟你說,我遇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女人。她跟我很相像,還抱著我哭。

蔡閱說,說胡話。去哪喝醉了?

肩頭的證據還在,便脫下外套叫蔡閱一起看,還拉過他的手來感覺那點殘存的濕潤:帶著我的體溫的陌生女人的淚痕。他點點頭,一副敷衍的樣子。他什麼時候能專心聽我說話?

衝過熱水澡,熱乎乎的身子被蔡閱結結實實覆蓋的時候,那個女人的影子已經被擠出思緒。這個世界就是我們的,我和蔡閱的,這種親密的方式是我們最好的交流,肉身在一遍遍地對靈魂說,你活著,你活著,而且被這個男人愛著……不斷地重複著直到最後的愉悅。這個時候,我喜歡十指交叉緊握著他的手,章魚一樣尋找著每一個纏繞的所在。這個時候我不是風。

蔡閱點上一枝煙,靠在床頭,把一隻手臂伸過來當我的枕頭。在這樣迷糊的時刻說點白天遇到的事情,有煩惱,說出來,也就好了。我要自己相信我所說的他都聽到了並且完全理解了,——我們的身體是那麼和諧,思想也該是共鳴著的吧?

他起身去倒了杯熱茶,扶起我喝了,笑著說,我可能要升職了。我含著熱茶,心裏頓時也熱乎乎起來。我說,真的嗎?表情大概比熱茶還熱多一分,一個翻身又纏住了他,蔡閱說,嗬,老婆,看你這勢利相。我說個“可能”你就這個樣子了,若真升了,那得什麼樣了?

我說,那咱們就大大地慶祝!

結果,我領著頭把慶祝提前了。蔡閱在一個勁忙乎的時候,我突然想到阿美的話,就說,輕點輕點,阿美聽著呢。一邊笑著把阿美遛狗遛自己的話在他耳邊說了。蔡閱笑罵,這騷貨,就讓她饞!就讓她聽!動作越發猛了,帶了幾分誇張,故意弄出很大聲響。我縱容著他的調皮,把手指插在他的頭發裏。

這一回蔡閱沒有起身吸煙喝茶,隻是緊緊抱著我,呼呼地睡了過去,鼻息熱熱地撲在我裸露的肩頭。我卻睡不著。

蔡閱已經36歲了。同學碰麵時會問我:你老公現在做什麼官了?親戚也問:蔡閱升了沒?父母的期待是小心翼翼地:機會肯定有,咱們蔡閱聰明。一年一年,轉眼就是有十多年工齡的半老同誌了。工作在政府衙門,一年一年熬資格,想要破個格,可真不容易,等啊等,等啊等,轉眼就白了少年頭。最難過的還是自己這一關,眼看著別人上了,特別是當年一起出道的並不見得比自己高明甚至不如自己的都上了,心裏那滋味,也不是個著急可以形容的。女的尚且有家庭可容一步之退,男的即使是退到家庭,也總有幾分訕訕。我常暗自忖度,蔡閱沒來由的那份迷惘表情,根源或許在此吧。

蔡閱說話向來穩當,他說,有“可能”,應該是有很大的希望吧,否則也不會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