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2)

蔡閱醒了——不用看他,隻要聽呼吸的節奏;他也聽出我還醒著,就問,想什麼呀?嘿,你就不累?看來還沒把你折騰到位。我輕踹了他一腳,說,別貧,我想正經的呢。蔡閱,既然這次很有可能,咱們可再不能坐失良機了。

蔡閱沒說話,暗裏摸索著點起煙來,紅紅的那點煙頭像是暗夜的一隻眼睛。他說,是陳棟跟我講的,他說一定會全力舉薦我。

陳棟?全力舉薦?

我語氣裏的狐疑並沒有讓蔡閱感到驚訝,他很肯定地說,是啊,他在老板麵前說話很有分量。他也不是個胡亂許諾的人。

他們稱他們單位的一把手叫老板,陳棟估計能排上個二當家,這種微妙的排行,與紙麵上的任命無關,卻比白紙黑字更深入人心。

看蔡閱在興頭上,我也不想多說什麼。蔡閱趁著興致又來挨挨蹭蹭,我推開他,消停點,消停點,明天還上班呢。

他在一邊得意,還是投降了吧?

我放軟了聲調說,是的,是的,你厲害,我投降。

我轉過身,把他抱在懷裏,輕輕地拍著他後背。陳棟,陳棟,我在心裏重複著這個名字。陳棟讓蔡閱如此歡喜。

這樣過了七個愉快的夜晚。第八個晚上,蔡閱帶著滿身酒氣回家,高度白酒的味道,就跟那夜我在陌生女人身上聞到的一樣。他的舌頭已經被酒精泡大了,一進來就抱緊我問:做人做到現在連小伍這樣的混球也不如,你說活著有什麼意思?

不用他細說,我能猜出大概。

不想問酒醉的人詳情。脫了他的外套,扶他到床上躺下,我說,蔡閱,咱們走人!辭職也行啊……

蔡閱還是笑,你說,我還能行嗎?

行!

蔡閱還在笑,不行!我知道自己不行了。我隻知道我在你身上還行!要是在你身上也不行了,那……

我掩住他的嘴巴。酒真不是好東西,它化作兩股淚水汩汩地從他眼角流出,把一張男子漢的臉衝刷得不成樣子。我知道這隻是酒醉了的蔡閱,是失態的蔡閱,等他酒醒了,還是一個平靜的蔡閱,一個波瀾不驚的蔡閱,我知道。用熱水擦拭了他的身子,讓他用我認為最舒服的姿態睡了。他酒醉了就愛睡,睡得死死的。然後我坐在床頭,發呆。

等他酒醒,已過午夜,近十五的月亮漂白了整個夜世界。我做了碗麵條,清湯的,隻放了鹽,麵上連小蔥都沒撒一點,端給他吃了。他把空碗遞給我的時候,嘴角已經有了點笑容,他說,明明,我還餓。我說,那我再去做。他一把扯住我的手,把我拖上床,嘻嘻笑著說,想吃的是你!

我不敢說醉後乏力飽肚不宜之類的話,甚至不想到窗邊去拉攏窗簾,任由他把我剝光,任由自己在月色中發光,如果這樣的肉身可以解除人間的煩憂,我願意獻出我的所有。我撫摩著他起伏著的背,一下一下輕輕地。月光把我們結合的影子映到牆上,看上去像兩隻困在網裏的小獸,掙紮著,蠕動著,喘著粗氣,他搖著我的肩,明明,我是最勇猛的愛人兒,是不是?!

我說,是的,是的,你是!

然後我們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我睜開眼睛,卻發現床頭留了張紙條:我上班去了,已經打電話替你請了半天假,再睡一會兒吧。

我真的起不來了,頭痛,仿佛經由昨夜的過程,蔡閱的重負已經轉移到了我的頭裏。蔡閱還能去上班。所有的事情,到了他那裏,就像沉澱或者消解了一樣,此刻,在辦公室裏,他一定還是神定氣閑的吧?

我從通訊錄裏找出陳棟的電話號碼。久遠的一次聚會上,我被人家介紹給陳棟:這是蔡閱的夫人。陳棟當時就說,蔡閱可真有福氣。記得說了一些話,分手的時候又互相留了電話號碼,聚會的習慣動作,那些號碼當然是很少被真的動用的。今天派上用場了。電話接通後,想先拿那天的聚會情景寒暄一番,陳棟卻在那邊馬上就說,是陳明明吧?你留給我的印象可深刻了。接著就很直白地說,我昨天跟蔡閱說,小伍在直接走老板那條路,我是告訴他這個消息,並沒有說我放棄幫他了。我沒想到這麼快就進入主題,一些想好的話沒用上,也跟著直白地說,總要靠你多幫忙了。陳棟在那頭笑了,說,真的是很有難度啊,你得請我客,我才肯幫你。末了拖了個尾音,滑滑地從我心頭溜過。我的聲調被他的尾音同化得甜糯多汁。我說,我約你喝茶,好嗎?擱電話以前我又加了一句,別和蔡閱說我打電話的事情。陳棟在那邊輕快地應了一聲,又像給我吃定心丸一樣說,我會把事情辦得很漂亮的!不過我先不和蔡閱說,你也別說。讓他最後高興,好嗎?

擱了電話以後,我呆呆坐了很長時間,我想我大概在試圖分析自己。但是我腦子一片空白。

蔡閱再也不提起“可能”的事情了,也不跟我詳細說小伍如何,甚至不去單位食堂吃飯了。他每天搶在我前麵去菜場買菜,等我下班回來,他已經把菜燒得差不多了,然後坐在對麵看我吃飯,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並且希望我也有類似的表情,於是,我就經常傻笑。飯後還有水果:切成片的蘋果,剝成瓣的橘子,去了核的大棗。我們白天吃得飽飽的,夜裏就拚命運動,有時候還不隻一次兩次,仿佛回到了熱戀時光,不停地拿身體來糾纏以證明我們活著的幸福和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