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3)

卷二 為學大要

濂溪先生曰:聖希天,賢希聖,士希賢。伊尹、顏淵,大賢也。伊尹恥其君不為堯、舜,一夫不得其所,若撻於市;顏淵不遷怒,不貳過,三月不違仁。誌伊尹之所誌,學顏子之所學,過則聖,及則賢,不及則亦不失於令名。

聖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蘊之為德行,行之為事業。彼以文辭而已者,陋矣。

或問:“聖人之門,其徒三千,獨稱顏子為好學。夫《詩》、《書》六藝,三千子非不習而通也,然則顏子所獨好者何學也?”伊川先生曰:“學以至聖人之道也。”“聖人可學而至歟?”曰:“然。”“學之道如何?”曰:“天地儲精,得五行之秀者為人。其本也真而靜;其未發也,五性具焉,曰仁義禮智信。

形既生矣,外物觸其形而動其中矣。其中動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懼、愛、惡、欲。情既熾而益蕩,其性鑿矣。是故覺者,約其情使合於中,正其心,養其性;愚者則不知製之,縱其情而至於邪僻,梏其性而亡之。然學之道,必先明諸心,知所往,然後力行以求至,所謂自明而誠也。誠之之道,在乎信道篤,信道篤則行之果,行之果則守之固。仁義忠信不離乎心,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出處語默必於是。久而弗失,則居之安,動容周旋中禮,而邪僻之心無自生矣。故顏子所事,則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仲尼稱之,則曰:‘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又曰:‘不遷怒,不貳過。有不善未嚐不知,知之未嚐複行也。’此其好之篤、學之之道也。然聖人則不思而得,不勉而中;顏子則必思而後得,必勉而後中,其與聖人相去一息。所未至者,守之也,非化之也。以其好學之心,假之以年,則不日而化矣。後人不達,以謂聖本生知,非學可至,而為學之道遂失。不求諸己而求諸外,以博聞強記、巧文麗辭為工,榮華其言,鮮有至於道者。則今之學,與顏子所好異矣。”

橫渠先生問於明道先生曰:“定性未能不動,猶累於外物,何如?”明道先生曰:“所謂定者,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外。苟以外物為外,牽己而從之,是以己性為有內外也。且以性為隨物於外,則當其在外時,何者為在內?

是有意於絕外誘而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既以內外為二本,則又烏可遽語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萬物而無心;聖人之常,以其情順萬事而無情。故君子之學,莫若擴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易》曰:‘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苟規規於外誘之除,將見滅於東而生於西也。非惟日之不足,顧其端無窮,不可得而除也。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適道,大率患在於自私而用智。自私則不能以有為為應跡,用智則不能以明覺為自然。今以惡外物之心,而求照無物之地,是反鑒而索照也。《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孟子》亦曰:‘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與其非外而是內,不若內外之兩忘也;兩忘則澄然無事矣;無事則定,定則明,明則尚何應物之為累哉?聖人之喜,以物之當喜;聖人之怒,以物之當怒,是聖人之喜怒不係於心而係於物也。是則聖人豈不應於物哉?烏得以從外者為非,而更求在內者為是也?今以自私用智之喜怒,而視聖人喜怒之正為如何哉?夫人之情,易發而難製者,惟怒為甚。第能於怒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亦可見外誘之不足惡,而於道亦思過半矣。”

伊川先生答朱長文書曰:聖賢之言,不得已也。蓋有是言,則是理明;無是言,則天下之理有闕焉。如彼耒耜陶冶之器,一不製,則生人之道有不足矣。聖賢之言雖欲已,得乎?然其包涵盡天下之理,亦甚約也。後之人始執卷,則以文章為先。平生所為,動多於聖人,然有之無所補,無之靡所闕,乃無用之贅言也。

不止贅而已,既不得其要,則離真失正,反害於道必矣。來書所謂欲使後人見其不忘乎善,此乃世人之私心也。夫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者,疾沒身無善可稱雲爾,非謂疾無名也。名者可以厲中人,君子所存,非所汲汲。

內積忠信,所以進德也;擇言篤誌,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致知也。求知所至而後至之,知之在先,故可與幾,所謂“始條理者知之事也”。知終終之,力行也。既知所終,則力進而終之,守之在後,故可與存義,所謂“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此學之始終也。

君子主敬以直其內,守義以方其外。敬立而內直,義形而外方。義形於外,非在外也。敬義既立,其德盛矣,不期大而大矣。德不孤也,無所用而不周,無所施而不利,孰為疑乎?

動以天為無妄,動以人欲則妄矣。《無妄》之義大矣哉!雖無邪心,苟不合正理,則妄也,乃邪心也。既已無妄,不宜有往,往則妄也。故《無妄》之《彖》曰:“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人之蘊蓄,由學而大,在多聞前古聖賢之言與行。考跡以觀其用,察言以求其心,識而得之,以蓄成其德。

《鹹》之《象》曰:“君子以虛受人。”《傳》曰:中無私主,則無感不通。

以量而容之,擇合而受之,非聖人有感必通之道也。其九四曰:“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傳》曰:感者,人之動也,故《鹹》皆就人身取象。四當心位而不言“鹹其心”,感乃心也。感之道無所不通,有所私係則害於感通,所謂悔也。聖人感天下之心,如寒暑雨暘,無不通無不應者,亦貞而已矣。貞者,虛中無我之謂也。若往來憧憧然,用其私心以感物,則思之所及者有能感而動,所不及者不能感也。以有係之私心,既主於一隅一事,豈能廓然無所不通乎?

君子之遇艱阻,必思自省於身,有失而致之乎?有所未善則改之,無歉於心則加勉,乃自修其德也。

非明則動無所之,非動則明無所用。

習,重習也。時複思繹,浹洽於中,則說也。以善及人,而信從者眾,故可樂也。雖樂於及人,不見是而無悶,乃所謂君子。

古之學者為己,欲得之於己也;今之學者為人,欲見知於人也。

伊川先生謂方道輔曰:聖人之道,坦如大路,學者病不得其門耳。得其門,無遠之不可到也。求入其門,不由於經乎?今之治經者亦眾矣,然而買櫝還珠之蔽,人人皆是。經所以載道也,誦其言辭,解其訓詁,而不及道,乃無用之糟粕耳。覬足下由經以求道,勉之又勉,異日見卓爾有立於前,然後不知手之舞、足之蹈,不加勉而不能自止矣。

明道先生曰:“修辭立其誠”,不可不子細理會。言能修省言辭,便是要立誠。若隻是修飾言辭為心,隻是為偽也。若修其言辭,正為立己之誠意,乃是體當自家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之實事。道之浩浩,何處下手?惟立誠才有可居之處。

有可居之處,則可以修業也。終日乾乾,大小大事,卻隻是“忠信所以進德”為實下手處,“修辭立其誠”為實修業處。

伊川先生曰:誌道懇切,固是誠意。若迫切不中理,則反為不誠。蓋實理中自有緩急,不容如是之迫。觀天地之化乃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