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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師蒙頭蓋腚地躺在硬板床上,心緒亂七八糟的,什麼事也想不成個囫圇的,幹脆什麼也不去想了。
剛才校長在操場上,對全校師生宣布,下月學生就要搬遷到鎮中心小學讀書了,他這個代課老師也就代到頭了。
他複員那天,連長托付他來這個小學當代課老師,校長就是連長的父親。他拍著胸脯在連長麵前承諾,一定等這些孩子搬遷到鎮上新學校,再進城找工作。他趕緊請校長幫他辦理代課證。連長安排的事還能不聽啊,連長救過他的命。人啊學會感恩,就去感恩。來這個小學,眨眼快半年了。
他也不想在這裏呆下去了,真的不想,代課全校全部年級的體育和美術,還兼著學校後勤雜務,還不到1千塊錢,不是連長要求的事,他才不情願這般勞累呢。他天天想著離開,真的到了離開的時候,還真奶奶的不是滋味。這個破落學校,全校師生不到一百人,有頭有臉的家長早把孩子送到鎮學校去了,剩下些沒有本事的在這裏死熬。就兩排舊瓦房,還離村一截子地,中間還隔著一塊墳地,晚上學校一個人也沒有,教室都是墳磚蓋的,屋頂上的泥皮不知哪時就會掉落下來,陳灰暴土的,晚上就他一個人在這間夥房兼宿舍裏,感覺就像躺在墳墓裏。怪不得分來個老師看看都立馬走人。
可是孩子喜歡他,他這一來,輟學的孩子有些回來了。他當兵的破事添油加醋地說給孩子們聽,尤其那一次刻骨銘心的,就是那匹野狼進入營房,他跟野狼空手搏鬥,要不是連長及時趕到並開槍把狼擊斃,就差點光榮了,當了2年兵,光躺在醫院養狼傷就三個月,手上至今還有狼牙疤痕。本來是狙擊手的料,嗨!拿槍拿粉筆反正都是拿棒。孩子們摸著這個疤痕羨慕極了,這些熊孩子,光看到光榮的痕跡,沒看到背後遭多大罪。
忽然,一聲“咚咚咚”的敲門聲把他嚇了一跳,心想這麼晚了,誰還來敲門,鬼來了不成。聽村子人說這裏經常鬧鬼,墳地的鬼魂夜裏經常出來轉悠,有一年,上一年級的小毛放學回家,路過墳地,沒能走出去,死在了墳塋盤,盡管醫生鑒定是破傷風倒下時間長了凍死的,可村裏娘們兒神神秘秘地說是吊死鬼纏身,小毛娘經常年不年節不節的在小毛墳上哭嚎著燒紙,燒得村裏娘們兒流鼻涕抹眼淚的那個心酸。
堂堂一條漢子,還怕鬼不成。就沒好氣的說:“屋裏沒人!”
“難道你是鎮宅之寶。”一個女孩的聲音。
嗯,是豆花,泥塑世家的豆花。楊老師內心一陣莫名的喜悅,忙掀開被子,蒙著頭天昏地暗的,以為到了晚上了,原來天還亮著呢。
豆花手裏抱著一個瓦罐站在門口,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地上鋪不開又折到牆上。他趕緊下床,“豆花啊,請進請進!”
“楊老師,爺爺叫我給你送來老虎錢。”豆花進屋,把懷裏抱著的瓦罐放在桌子上,隨手把一張20塊錢放在瓦罐旁邊,“爺爺說,你買了老虎給孩子畫畫就不收錢了。這是新做的石磨小豆腐,爺爺說請您嚐嚐。”
楊老師看到桌子上的20塊錢和瓦罐,看看俊秀的豆花,一戳就蹦蹦的他,忽然靦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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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是剛來學校的時候,他知道這裏是泥塑家鄉,家家戶戶都請來家個泥老虎避邪,或請來家個泥人當財神供著,孩子們手裏都握著個“吧嗒孩”搖著玩,泥塑被稱為縣“三絕”之一,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博物館都擺放著,人們都當禮品送人。就去了聶家莊泥塑世家,真是大開眼界,好多好多泥塑作品讓他眼花繚亂,有吧嗒孩,有麒麟送子,有青蛙、秋蟬,反正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這裏都有,他看中了泥老虎,一個女孩挑了兩個不大不小的給他,後來他知道她叫豆花。泥塑老虎當地人也稱“叫虎”,雙手握住一促,即有叫聲發出,聲音醇厚洪亮,平添無窮樂趣,國內泥塑中罕有佳品,一個放在宿舍擺著,一個放在講台上讓學生畫鉛筆畫。自己晚上閑著沒事也畫了一幅掛在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