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個真相
幾個星期後的一個下午,我遵照高先生的吩咐冒著大雨去事務所給陳家嚴送資料。 一進事務所立刻就感到氣氛異常,員工個個神情嚴肅地注視著陳家嚴的辦公室,手裏的活都停了下來。我放下傘走到陳家嚴辦公室門口,秘書小薇朝我使了個眼色,我這才注意到陳家嚴的房間裏有人,並且傳出很大的動靜。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那個高天明,他殺人也好被殺也好,都不關你的事!你是馬上要進律政署的人,這個時侯還站錯位,你知道後果嘛!” 隔著磨砂玻璃我看見一個人影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然後突然停在陳家嚴的辦公桌前:“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會跟那天在法庭上和你對立的檢控官成為同事?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會怎麼樣看你?法官會怎麼看你!” 陳家嚴抬起頭來,無所謂地聳聳肩,仍然是擺弄著手裏的鋼筆。 “家嚴!”一聲厲喝。 嚇得我差點跌落手裏的文件袋。 然而沒有排山倒海的訓斥,那人隻是輕輕歎了口氣,端出長輩的口吻說:“家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總要學會為自己打算。你知道這次為了你進律政署我花了多少心思,安排了多久嘛。”他將一旁的報紙扔在陳家嚴麵前說:“竟然讓記者拍到這種照片,寫得這麼亂七八糟。你知道高等法院那邊怎麼說你嗎?你做事一向小心,為什麼每一次碰到高天明的事就自亂陣腳,一點都不像你。” 陳家嚴瞥了一眼報紙,看著眼前的人說:“那您覺得我該是什麼樣子?” “還需要我告訴你嘛。”那人歎了口氣才說:“三十歲的人了,不要總是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男人走到門邊的衣架上拿了外套,我忙閃身到一旁的等候區佯裝翻雜誌。男人走出辦公室,突然又回頭說了一句:“這次的外判你先別管了,我會安排的。”然後才帶上門,小薇連聲說著“王官再見”,一路將他送到門口,又替他拿傘,十分恭敬。 我等那人走出大門,才敲門走進陳家嚴的辦公室。 他正在專心致誌地擺弄他手裏的鋼筆,根本沒有注意我走進來。我看見桌上的那份報紙,照片應該是那天晚上我們和高天明去夜店的時候被偷拍到的,標題竟然連我都扯上了。 什麼叫“無良律師與富商之子及共同女友留戀夜店”,律師無良我認了,富商之子也沒錯,但這個共同女友是怎麼回事?我跟他們兩個人哪裏有一毛錢的男女朋友關係啊。 我氣鼓鼓地甩掉報紙的時候,陳家嚴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你來了。”他放下手裏的鋼筆。 我鼓得像隻青蛙一樣,轉手把包裏的文件仍給他,他接過來,看我說:“你氣什麼?” “混賬報紙,把我寫得跟夜總會的小姐似的。” 他慢悠悠打開文件袋,說:“這沒什麼好生氣的,你跟我都知道那不是事實,沒必要為了不是事實的事情浪費情緒。” “這是侮辱。”我義正詞嚴。 陳家嚴反而笑了:“即使親眼看到的事情也未必都是真實的,僅憑這種三流小報的花邊新聞就對一個人下定論的那些人,根本也不值得你生氣。”他低頭看文件,又說:“人的精力和情緒都是有限的,你應該把它花在更有效率的事情上。” 我撇撇嘴,陳家嚴他在我眼裏就不是正常人。 工作的事說得七七八八了以後,陳家嚴合起文件看我說:“先這樣吧,你吃過飯了麼?陪我吃飯吧。” 陪吃這種事我最喜歡了,雖然我吃過午飯了。 看著陳家嚴一邊在吃飯還一邊在看文件,我想找個時機開口八卦一下都沒有機會。 直到他抬頭看著我說:“你不吃嗎?” 我插著一塊小牛排,怔怔看他說:“陳律師,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八卦?” 他笑著看我說:“我也有卦好被你八,是什麼?” “你要進律政署嘛?” 聽見這個問題,他果然是怔了一怔,然後放下餐具看我說:“你聽到了?” 我很客氣的說:“是一不小心聽見的,你真的要去嗎?” 他點了點頭。 “可是,你為什麼突然想要去做檢控官呢?”陳家嚴輕輕轉動手邊的匙子,我看他不說話,生怕好不容易八起來的卦就這麼給掐斷了,隻能壯著膽子猜測道:“是因為剛才那個人麼?” “剛才的人?”他反倒問起我來了。 “剛才那個人,不是最高法院的法官王海成麼。”我雖然對法律界的事情向來孤陋寡聞,但鑒於我跟愛愛沒事喜歡在電視上八帥哥的卦,所以精英類節目看了不少。不巧就見過這個王海成,本人比電視上蒼老一些,但仍不乏魅力。 我補充說:“我在電視上見過他。” 陳家嚴點點頭,卻不說話。 我急了,一鼓作氣地問道:“是他舉薦你進律政署?” 陳家嚴仍然隻是點頭。 “你是因為他,所以要進律政署嘛?” “不是。” “那是為什麼?” “為什麼對你很重要嗎?”他抬起目光看我,反問道:“我倒想問問你,為什麼你好像很關心這件事?”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八卦啊。 我咬住一塊小牛排堵了自己的嘴,他向前傾了傾身子,笑著看我說:“你很關心我啊。” 關心帥哥人人有責,愛愛說的,不是我。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一下,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樣說:“你在擔心我。” 我急忙反射性地搖了搖頭,鎮定的口是心非道:“我沒有在擔心你。” 他笑得很詭異,然後說:“不用擔心我,我能處理好。” “不過……”我慢慢嚼著小牛排,還是想到了一個問題的重點。“你以前那樣幫著高天明,律政署那些人呢就很想把高天明揉碎了塞進垃圾桶,你們這樣水火不相容的,你進律政署真的沒問題嗎?” “你覺得高天明應該被塞進垃圾桶嘛?” 我想了一想,鑒於他是發薪水給我的人之一,我還是最好不要這麼做。而且,近來發生了一些奇妙的變化,使我相信那個小少爺除了霸道不講理暴力又驕縱之外,還是比較有改頭換麵的可能。 我這麼心軟的人,當然不忍心就這樣把一個可能改好的苗子給塞進垃圾桶。 “可是……”我突然想到了剛才王海成說的話,握著叉子的手指輕輕一抖,好像觸到了某根纖細而敏感的琴弦,他的確是每次一遇到高家有事,尤其是高天明有事就會自亂陣腳……難道,陳家嚴他…… “陳律師,”我慢慢地說:“你那麼關心高天明,難道你是……” “什麼?”他略顯警覺地看我。 “Gay——?” 陳家嚴猛地噴出一口水,拚命咳嗽起來,一邊咳卻還在一邊大笑,用餐巾擦著嘴角的水漬,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急忙過去拍他背心,連聲問道:“你還好吧?你沒事吧?”要是就這樣被我一句話噎死,陳家嚴你的人生可真真是不幸。 “你,你……”陳家嚴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我:“你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啊。” 不是我奇怪,世道變得太快。 我一臉認罪表情說:“因為我認識你這麼久都沒有看到你有女朋友,上次還借口用我甩掉朱麗葉。她那麼漂亮的,你都不要。而且你一個大男人,偏偏又對高天明的事情特別上心,難免不叫人……” 陳家嚴終於緩過一口氣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還真是謝謝你,這麼擔心我。” 我幹笑兩聲,邪惡的心思被人看穿,總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服務員上來甜品,陳家嚴忽然問我:“最近怎麼樣?” 我從盤子裏抬起頭來,其實每次跟陳家嚴見麵,他都會有意無意地問我高天明或者公司裏的事,以往我並沒有很放在心上,可是今天因為剛才被他戳穿了心思,免不了要反擊一下。立刻逮住他說:“還說你們沒什麼,又是想問小高先生的事?” “關心男朋友,也沒什麼不對吧。” 我噗的一口冰激淩全噴出來,急忙擦了擦嘴,咳得差點背過氣去。知道鬥不過他,隻能老老實實說:“挺好挺好,既沒有喝酒打人也沒有跟女明星鬧出緋聞,你也很久沒在報紙頭條上看到過他了吧。” 陳家嚴默默點著頭看我說:“你好像不高興?” 被人反將軍總是高興不起來的,我嘟著嘴說:“沒有啊。” “該不會在吃醋吧?”陳家嚴反而笑起來。 幸而我沒喝水沒吃飯,不然我又要被他一句話給噎死。他是在恨我剛才險些嗆死了他,所以要加倍報複給我吧。 “不會啊。”我一臉若無其事道:“誰會吃人家男朋友的醋啊。” 陳家嚴聳肩笑道,道:“你說是,我會高興的。” 哼哼,本小姐今天沒心情哄你高興。這時陳家嚴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我繼續埋頭吃我的草莓聖代,眼角卻撇著他接電話的樣子。 他日常跟出庭簡直判若兩人。若是單單看在法庭上的那個人,是萬萬想不到他能說出剛才那番話的。但是現在聽了他剛才那番話,再看他聽電話的模樣,我又不習慣了。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就過來。”他飛快地掛斷電話對我說:“走吧。” 我舍不得放下勺子,隻抬頭看他說:“去哪裏?” “去高家。”他完全已經進入工作狀態了。 “去高家?”為什麼又去高家,我好不容易逃出火坑,為什麼還要回去。 “你老板出事了。”陳家嚴拿著椅背上的外套搭在手上,微微蹙眉看我說:“要是我擋不住,好歹有個人替我收屍。走吧。”他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餐廳。 最後一口冰激淩聖代哽在喉嚨口,差點沒把我給噎死。 雨下得很大,車速開到120碼,我很擔心這樣快的車速我會不會在轉彎時被甩出車窗外,悄悄瞥了一眼陳家嚴,他卻隻是專心致誌地開著車,深鎖著眉頭若有所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肯定不像我,是在擔心會不會被甩出窗外的問題。 陳家嚴忽然問說:“你覺得高天明這個人怎麼樣?” “啊?”就這一秒鍾走神的功夫,頭就撞到車窗玻璃,好痛。 “他像是那種會奸淫擄掠的壞蛋嗎?” 不是像不像的問題吧,是沒必要吧。他大把錢大把女人,要什麼奸淫擄掠。 我不明白陳家嚴話中深意,隻能先問他:“到底怎麼了,陳律師?” 他看了看我,仍然專心開車。過了好半天才說:“有個女孩找到高老先生……”然後突然不說了,我怕他又等半小時才把話頭接下去,急忙追問:“然後呢?”他繼續沉默了半秒才說:“你信不信高天明會做出這種事?” 這這這沒頭沒腦的,讓我說什麼。我呆了一呆,立刻憑著百部電視劇的和千本小說曆練的直覺,從這針鼻兒一樣的線索中挖出了巨大而可怕的故事情節。然後自己也嚇了一跳,嗯了老半天才明白那個“奸淫擄掠”的意思。 “應該,應該不會吧。” 而且我覺得高天明這幾天表現的挺好的,最起碼也不用雜誌扔我了,也不讓我半夜去給他買單了。我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上個安穩班。更何況他要女人,自然有各種款式型號大把送上門,怎麼還需要去做這種事。 不過我看到馮豔豔的時候,心頭還是抖了一抖。 這女孩十七八歲,幹淨水汪得像是一泉淨水。我和陳家嚴進門的時候,母女倆就坐在老高先生對麵的沙發上。聽見開門聲,母親先抬起頭來,女孩卻仍然低著頭,我隻能看到她精致的耳垂和嬌俏的香腮。 想當年柏芝出道,驚豔也莫過於此。 “高先生。”陳家嚴進屋子後率先看了坐在沙發上的母女一眼,才向高先生打了招呼。我注意到高先生握著拐杖的手微微顫抖,他有長期的高血壓,神經緊張情緒激動的時候手指會控製不住地顫抖。 “坐吧。”高先生的聲音很無力。 坐在一旁的母親抬起頭來看向我們,我仿佛被那目光刺了一刀,一不留神險些坐空了。這分明是來者不善,相當不善。 “陳律師,麻煩你跟我進來一下。”高先生說完就要起身,卻差一點沒起來。陳家嚴攙了他一把,我正要上前幫忙,陳家嚴丟給我一句:“你留下。”生生把我想要溜之大吉的念頭給掐死了。 我硬著頭皮在一側沙發上坐下,懷著無比八卦好奇的心打量了那對母女半晌。女兒長得這樣標致,娘卻姿色平的不能再平了。我覺得那姑娘倒不是很難對付,但是姑娘的娘就難說了。看她那一臉架勢完全就是來拚個你死我活的模樣。 我突然想起來這個問題的關鍵人物是高天明,趁著蓉姐來換茶,悄悄地問:“小高先生呢?”蓉姐搖頭示意他不在家,我略感欣慰,在家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呢。蓉姐端的茶沒喝幾口就涼了,涼了的話蓉姐就來換一遍,這樣一遍一遍又一遍,陳家嚴還是沒出來。 我正覺得自己快要頂不住的時候,書房的門終於開了。 陳家嚴攙著老高先生重新回到沙發上坐下,而後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母親說:“馮太太,事情我已經大概了解了。這個……”他將手裏的一張支票放在茶幾上,慢慢推至那位母親的麵前,然後才說:“請您收下。” “這算什麼意思!”一直沉默安靜的母親看見那張支票,突然暴跳如雷:“高先生,你把我們母女當成要飯的了麼!我們在這裏幹等四五個小時不是為了來跟你要錢的。我們隻是來討個公道。難道你們覺得不管是殺人放火還是奸淫擄掠,隻要有錢就可以一並掩飾過去嗎?”這位馮太太越說越激動,突然拉著女兒要走。 就在這時候,門鎖外有鑰匙聲,女孩的腳步停了一停。就見高天明一推門,走了進來。 我那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頓時又懸了起來。 高天明也好想給屋子裏的情景嚇了一跳,慢慢地帶上了門才說:“咦?怎麼大家都在。這麼齊全,開會啊!”說著把鑰匙往口袋裏一揣,才看見站在那裏的母女二人,臉上也顯出和我一樣的驚詫。 “你不是Ricky的同學,你是叫……什麼豔豔來著?你怎麼來了?” 女孩並不接茬,隻是慢慢地向後退了一步,躲在母親身後不說話。 “你認識她?”高先生沉聲問道。 “也不算認識,隻是在上次的派對上見過。”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高天明,答得倒是坦蕩磊落。 女孩低著頭,聲音細細柔柔的說:“媽,我們走吧。” 高天明不解地看了看母女倆,這才看了看我。我絕望地想要撞牆逃走,這小子似乎終於從我的臉上找到了危險的信號,放低聲音問我道:“出什麼事了?” 還不等我出聲,馮太太一聲大吼嚇得我小半個魂兒都散了。 “高少爺!你不要怪我們豔豔這樣貿貿然的找到這裏,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了。豔豔她還是個學生,出了這種事讓她在學校裏怎麼辦?以後還有什麼臉見人,你就算不顧大的,也要想想小的。” 我正端著茶杯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聽見這句一不留神就噴了。陳家嚴不緊不慢遞過來一張紙巾,我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幹脆拿了餐巾給我抹了抹嘴。這還真是,真是……不合時宜的關切啊,陳律師。 高天明目光茫然地看著那位母親,好笑又好笑地問:“她說什麼啊?她懷孕了,跟我有什麼關係?”高天明話還沒說完,我咳還沒咳完,卻隻聽見“啪”的一聲,高先生已經揮起一巴掌狠狠打在了高天明的臉上。 在場的人都給這聲巨響嚇了一跳。高天明毫無防備,顯然被打得懵了,直衝衝後跌了兩步,跌倒時險些撞到樓梯扶手的拐角。 他目瞪口呆,望著父親。 這也是我認識高先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他發這樣大的脾氣,即使在高天明開車撞死人的那一天,我也沒有見到這樣的高先生——他在那裏像是一尊關公像,紅著臉全身發抖,身體裏像是裝著一顆原子彈,隨時準備爆炸。 “爸,你打我?!”帶著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高天明摸了一下瞬間紅腫的麵頰。血絲像是蚯蚓一般順著嘴角流了出來,這一巴掌的分量不問已知。也許不是那火燒般的溫度和刺骨的疼痛,高天明一定不會相信高先生真的打了他一巴掌。 甚至是我,也有些不明白。 對於兒子甚至連殺人放火都可以容忍包庇的高先生,卻因為這個看起來極其像是“騙局”的誤會而動手打了小高先生。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一定不會相信。 “你,你……”高先生抬起手來指著跌倒在地的高天明,指尖卻顫抖不已。 “老爺,醫生說過您不能太激動。”蓉姐上手來扶老高先生,我也跟著幫忙將他扶到沙發上坐下。高先生略定了定神,繼續說:“我打你,我就是打得你太少!你做出這樣的事來,還指望我誇你麼。” 到底是年少氣盛,本來心平氣和把事情說開活著就算了,多少連我也有些不信那對母女。但高天明在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況下,竟然還吼了他老子說:“那你說過做過什麼!你以為我做過什麼?你寧願相信兩個外人的話也不相信你兒子?!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兒子!” 很好,這下情況就徹底被搞糟了。 “你給我閉嘴!”高先生突然抓起桌上的煙灰缸砸向高天明,我嚇得渾身一抖,就看著那沉重的水晶煙灰缸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直奔高天明的額頭。他腦門子雖然高,也禁不住這一下重擊,血從他額角流出來。 他抬手抹了一下流到眼睛上的血,忽然說:“好!我現在知道了,原來你心裏根本就沒有當我是你兒子!你既然這麼恨我,當初就不應該把我生下來,你讓我跟媽一起死了不就完了,為什麼還要救我!” 老高先生純色蒼白哆嗦著手指著高天明罵道:“滾,你給我滾!” “好,我走!我走了就不會再回來!”高天明怒氣衝衝奪門而出。 “去追他。”陳家嚴在我耳邊提醒了這一句,我才意識到我是想要去追的,但大概過於震驚所以我忘記命令我自己抬腿了。這時候我正要追出去,卻聽見高先生大喝一聲道:“不許追!”剛剛邁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來。 “高先生,您不要激動,我來處理就好。”陳家嚴一邊讓蓉姐送高先生上樓,一邊轉頭向我使眼色。我伺機溜出客廳。院子裏大雨傾盆,已經積了厚厚的水塘,我剛剛看到高天明跑入雨中,這時候卻已經看不到他跑去哪裏了。 我也來不及打傘,一路追到大門口,卻也沒有看到人。正在左顧右盼的時候,突然感到頭頂多了什麼東西,一轉身發現是陳家嚴站在了我的身旁,手中的黑色大傘如同巨大的天空,擋住了大雨。 “你追出來怎麼也不打傘。” 我呆了呆,說:“忘了。”又看他說:“你處理好了?” 他點了點頭,將我向傘內攬了攬說:“雨太大了,先別找了,我送你回家吧。” ************** 我坐在他車上,頭發還在滴水。 下山的時候,陳家嚴特地把車開得很慢,沿路還在看有沒有高天明的行蹤。 但是山路上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 車子遇到紅燈停下來的時候,我轉過臉看了看他,不料他也轉過來看我,目光輕輕一碰我立刻扭過臉去繼續看窗外。 “你沒事吧?”他一手扶著方向盤,我轉過身,正撞上他湊過身來。 他的臉孔在離我這樣近的地方,狹窄的車廂裏都是他的呼吸,我簡直要被這沉重的呼吸給壓死,勉強緩過一口氣,陪著笑臉道:“沒,沒事。我隻是有點擔心小高先生,陳律師你不擔心麼?” 他也就趁勢坐直了身子,我真真鬆一口氣。 “沒事的。這種事情也不是一兩次了,每次都這樣耍小孩子脾氣跑出去,沒錢的時候就回來了。” 你說沒事,就沒事吧。 我帶著這樣的內心獨白,回應了他一個微笑。 車子開到我家樓下的時候,天已經黑得徹底。我正要推門下車,陳家嚴卻突然抓了我的手將一柄雨傘塞進我手裏。我不禁回頭看他,霓虹燈光下他的五官若隱若現,雖然看不真切,我卻還是感覺到他向我笑了一下,聲音低低的卻很溫柔:“還在下雨。” “哦。”我傻乎乎地應了一聲,總覺得陳家嚴看我的目光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但我自知不是個聰明人,還是不要在聰明人麵前賣弄聰明,於是便乖乖地接過傘說了聲:“謝謝。”就匆匆下車了。 在我推門下車的那一刹那,我覺得他在看著我,而我轉身的時候,車子卻已經開走了。 我抬頭看了看天,其實雨已經基本停了。我又看了看手裏的傘,突然想到以前愛愛跟我說過有學長用借書還書這一套勾搭學妹。那陳家嚴該不會是用借傘還傘這一套,來接近我吧。我甩了甩腦袋,哼哼,我一定是看愛愛的言情小說看多了,才會有這樣瓊瑤的第六感。 我還是在下一場傾盆大雨降臨之前,乖乖上樓為妙。 可是就在我拉開鐵門的一刹那,不祥的感覺籠罩了我。雖然我知道我們那個破樓一到刮風下雨就有樓道燈罷工,但是怎麼也沒想到這次竟然集體罷工!整個樓道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我數著台階像走釘板一樣小心翼翼地走上樓,誰知道人倒黴走樓梯都撞得到鬼啊,我被什麼絆了一下,毫不客氣地從三樓跌到二樓。 痛,痛,痛……我撐著不知道斷了幾根肋骨的上半身,慢慢地站起來,卻發現黑暗中有個人影也站了起來,嚇得我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身上是有防狼器,但那玩意兒應該對鬼不管用吧。 正當我想盡一切辦法急中生智的時候,那黑影卻先開口了。 “你想嚇死人啊!” 見鬼了,到底是誰嚇誰啊! 不過這個聲音是——高天明。 我驚叫一聲,騰地跳起來,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我斷定眼前這個人就是高天明,但是也不知道是摔得太疼了還是過於震驚了,憋了老半天我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小高先生,你怎麼在這裏!” 高天明好像真的被我嚇到了,這麼黑都看得出他臉色煞白,一臉沒好氣的說:“你住的什麼鬼地方,有沒有燈有沒有暖氣的,凍死人了。” 喂!大少爺,你這種叫“不速之客”好吧。 看我發呆,高天明拉著我就往樓上走:“發什麼呆啊,還不快開門,你住哪一間?”我跌跌衝衝被拖上台階,靈敏的第六感使我猛地刹住步子,機警地看著他說:“小高先生,你不是……要住在我這裏吧?” “那不然你讓我睡樓道啊!” 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他有錢有卡有狐朋狗友,哪裏不能住怎麼可能要住我這裏。我真想掐自己一下,但那可能摔斷了的肋骨不斷的提醒著我:痛,痛,痛……所以這不是做夢。神,我怎麼能讓你住在我家,我這兒可是還有個良家少女,我家那愛愛那可是好人家的女兒啊。 我被他拉著挨家往人家門口走,還不停地被問:“這間?還是這間?……那就這裏了?”他這樣一間間的敲過去,總有一天我被告擾民,終於我敗下陣來,不得不承認說:“我不是住這層啊。” “早說不就沒事了。”高天明看著我。 我隻能認命了,雖然不情不願還是不得不帶他往樓上走,他卻還在後麵催我:“唉,你快點好不好,在這裏凍都凍死人了。” 所以都叫你不要住這裏了。 我摸了鑰匙打開門,心裏還想著愛愛這丫頭不知道在不在屋子裏睡覺,最好先給她打一針預防針,省的她一看到花美男當前就立刻“半買半送”了。結果一進門就看到鞋櫃空了一半,立刻知道這丫頭一定是拖著大箱子去某個遙遠的國度出差去了。 真真是天亡我也,這個高天明是趕都趕不走了。 我在這裏思想活動排山倒海的,高天明倒是悠閑地往沙發上一坐就說:“喂,快開地暖啊。” “沒有。” “開空調?” “沒有。” “暖氣機總有吧?” 我仍然雙頭一攤:“沒有。” “孟琪琪。”高天明氣得鼻子都紅了:“這種地方能住人嘛!” “所以我叫你不要住了。” 他雖然很憤怒的樣子,但似乎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這少爺的骨氣都哪兒去了。所以“現實”是偉大的人民導師,總是能讓現實的實習生們乖乖妥協就範。 但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人家畢竟還是我老板。 所謂來者是客,不好太怠慢了。我看到他凍得雙手發紅,就從櫥櫃裏翻出愛愛的兔斯基熱水袋,灌滿了熱水塞給他說:“將就下暖暖手吧。” 他瞥我一眼,立刻把那隻兔子扔出老遠:“這什麼鬼東西。” 喂喂喂,那個是愛愛的限量版好不好,弄壞了她會宰了我啊。 我急忙撿了那隻無辜的兔子,又好聲好氣地倒了杯水給他,他很嫌棄的看了看我的南瓜杯,一臉不甘願地再次妥協,沒料到喝了一口水,立刻突然全吐了出來:“喂,你這什麼東西啊,這是給人喝的嘛!” 我終於跳了起來,擺開陣勢道:“是,我這裏不是人住的地方,我又沒有留你,你回家去住好了。” 少爺這次竟然沒有頂嘴,嘰嘰咕咕嘟囔著:“我不回去。” “那就住酒店,哪裏都比我這裏好。” “我隻要刷卡,我爸就能找到我,我不想讓他找到。” 我哼哼著,那麼有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