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宿命的摩天輪
我本來還以為辭了東亞銀行的工作可以好好的睡它幾天,玩它幾天,跟愛愛炫耀一下我的工作也是有長假的,但是不能告訴她其實我是丟了飯碗。但是沒想到我還沒有等到愛愛回來,三哥就熱情地幫我找到了新工作。 有這樣關心我的“哥哥”真不知道是該感到高興還是難過。 聽說是那個挺有名的鋼琴家周幼林來港城演出,有許多工作她的老外助理忙不過來又不懂廣東話,於是我便成了特助——特別助理。我以前一直覺得女人過了四十歲基本就不能看了,但見到周幼林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我錯到西天去了。 她看著並不年輕,正是女人四十歲該有的容貌和氣質,洋洋灑灑一派留美女音樂家的派頭。粉絲裏頭不乏正太少年和美貌大叔。我跟她走在一起真是要氣短腰酸,總覺得有點對不起我爹娘給我的這副好皮囊。 畢竟我長得不差,可氣質確實有待磨練。 周幼林不僅美貌如花,她還溫柔體貼,她既不會用雜誌丟我,也不會動不動就非要住到我家裏來,還總是溫柔體貼的讓我多休半天假,薪水卻半點不少。 愛愛聽說以後真是氣得鼻子都歪了,最後蹦出來一句:“這哪裏是老板,該不是你親媽吧。” 確實,這樣好的老板在這種泡沫經濟時期,真的光著腳都找不到。 比如現在我的老板正在二樓辦公室跟工作人員確認演出表,而我就被放在大廳的咖啡吧裏悠閑的喝咖啡翻報紙,真是親媽一般體貼的老板啊。 大概我有點樂過頭了,所以翻報紙的時候就沒太留心,一不小心就翻到了經濟版。 “經濟版無帥哥”以前是愛愛的口頭禪,但現在她也很愛看經濟版。 因為經濟版有陳家嚴。 最近東亞銀行大熱,銀行的董事會改組,擠兌,甚至融資合並等事宜都會不斷出現在新聞頭版上。陳家嚴是這道大餐中必不可少的主菜,形形色色的新聞將他包裝成了傳奇人物,加上華麗的外包裝,整個一個娛樂加強版。 不知道愛愛現在是不是抱著這份報紙在飛機上傻笑。 我正出神,中心值班經理已經走出來,親切地將一張演出表交給我,又多說了幾句,意思是周老師還有事要處理,讓我再等一下。我點頭道謝之後,正要把那張演出表塞進公事包的時候,卻看到了陳家嚴。 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眼花認錯了人還是怎麼,手中的文件包一滑,文件劈裏啪啦散了一地。 也許是聽到聲音,陳家嚴也注意到了坐在大廳咖吧的我。 我忙彎下身子低著頭七手八腳地去撿文件,然而這樣蒙混過關的策略沒有管用,陳家嚴還是走了過來。他彎腰將散落在不遠處的幾張文件紙收攏了起來,而後遞到我手上。我低著頭接過那錯落的紙張,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不謝。”他的聲音,依然溫潤冰冷。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抬起頭來。 看來歲月真的是把殺豬刀,隻是幾個月而已,他已經明顯的被削掉了好幾斤肉,貼身的西裝看來是重新訂製的,身邊的助理看來也是重新“訂做”的。 “我可以坐下麼?”陳家嚴看著我對麵的空位,沒等我回答,卻已經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看見我手裏的一疊日程表說:“來看演出?” 我勉強自己鎮定下來,手忙腳亂地把文件紙塞進公事包說:“來工作。” “哦?”他的升調微微上揚,我感到了一絲不祥。就這一出神的功夫,就碰翻了手邊的咖啡杯,咖啡打濕了文件,我抽紙巾去擦,又碰翻了紙巾盒,彎腰去撿紙巾盒,結果椅子一下子翻了過來……真是太好了,今天是家具總動員嘛!你們各個跟我過不去的。 陳家嚴一抬手,我那倒了一半的椅子穩穩的站住了。 我一身冷汗的坐直了身子,他慢慢用紙巾擦幹了文件,遞還給我說:“應該還能用。” 真的,不能用我也得珍藏起來。 愛愛如果知道這東西被陳家嚴碰過,一定肯出高價來買,那樣我至少可以省去一個月的房租。我接過那文件,小心翼翼地放進公事包裏,卻忽然聽到他對我說:“好久不見,你瘦了。”我愕然抬起頭,很想說:你比我瘦吧。但終於忍住沒有說出來。 就在我以為他應該可以結束這不鹹不淡的開場白,然而灑脫的轉身離去的時候,他卻依然穩穩坐在那裏看向我,然後說:“你好像有了新工作。” 這不是明擺著麼。 “我正想就這個問題跟你談一談……”陳家嚴的話頭還沒打開,就被人打斷了話頭。不遠突然有人喊:“陳先生。”跟著就看到一個男人徑直向陳家嚴走來,滿臉笑容,專業又禮貌地一路走到我們桌邊,才說:“陳先生,您終於來了,我們等了您好久呢。”他側身要將陳家嚴引向一旁的會場,而陳家嚴卻沒有起身。 這是個什麼狀況,我為了摸清頭緒,轉過臉去看那人是指引的方向。 原來底樓大廳今晚有傑出青年表彰會,會場布置得異常隆重,我想到今晚有電視直播,不禁看了陳家嚴一眼。他的這身打扮雖然並不隨便,但如果是參加這樣隆重的場合,未免還是顯得有些隨意。以陳家嚴那樣嚴謹的個性,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所以,他應該是根本就沒打算要去。 果然陳家嚴緩緩起身向那人說:“對不起,羅經理。我今天來這裏,不是來參加大會的。我隻是特地來告訴你一下,今晚的會我不會參加。” 那位羅經理一臉不知所措,哭笑不得,良久才擰出個笑容道:“您別跟我開玩笑了,您不是來了麼。” “我隻是覺得應該親自來跟您說一聲。”他抬手理了一下銀色袖扣,說:“而且,我既不是什麼商業奇才,也不是所謂的精英,我隻不過是個律師而已,各位要頒獎給我的話,就實在太高看我了。” “可是您……您也是東亞銀行的董事長,您還這麼年輕就能管理那麼大的銀行,還將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陳先生,”羅經理努力地笑著說:“您不要再跟我開玩笑了,晚上的安排都已經定了,會長說您一定要來的啊。” “那麻煩您幫我跟會長說一聲不好意思,他的好意我心領了。”他低頭看了看我,說:“我還有重要的事要處理,不好意思。” 我正用紙巾擦桌子,聽到這裏不禁抬起頭來看他,正對上他低頭的目光。 看來,這重要的事看來跟我是脫不了關係了。 “可是,陳先生,陳先生……”那位羅經理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我看到陳家嚴臉色微微一變。 能讓他變臉色的人還真的不多唉,王海成應該就是其中之一了。 從玻璃門外走進來的一行人正經過咖啡吧,其中有位年輕人率先看到了站在那裏的陳家嚴,臉上的神色也是一緊,附耳同身旁的長者說了什麼。 那長者轉過臉來,可不就是王海成麼。 雖然我是坐著,他們是站著,但我還是能夠感到上麵的空氣有多緊張。 一旁的羅經理立刻滿麵堆笑地向年長的男子道:“王官,您這麼早就來了。” 王海成不做聲地走近我們的座位,還是陳家嚴先開口喊了一聲:“爸爸……”然而後一個字還沒來得蹦出來,對方忽然抬手啪的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頭。那樣用力那樣幹脆,如同掙斷了一跟高音弦,清澈響亮的回蕩在大廳裏。 我本來佯裝喝咖啡,結果一口氣把剩下的半杯都給喝完了。 陳家嚴身後的男助理試圖上前,卻被陳家嚴抬手攔下了。 四周一片寂靜,周圍不相幹的行人也停下腳步,好像在等著看熱鬧。 我咬著杯子不知道該放下來,還是繼續喝那個空杯子。 “我可沒有你這麼本事的兒子。”王海成冷冷地甩開手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一聲不吭拒絕律政署的OFFER也就算了,你還……你做出那樣的事,居然還有臉站在這裏,真是……真是……不知廉恥!” 與王海成的憤怒相比,陳家嚴的冷漠淡定簡直如同一座巨大的銅牆鐵壁,將一切都隔絕開去。 他轉過臉來向著王海成淡淡一笑,輕聲說:“爸,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你!”王海成突然顫抖了一下,他身後的小年輕急忙提醒了一句:“王官。”示意那周圍是眾目睽睽,王海成終於慢慢將舉起的手放了下來。 一旁羅經理用他那比高力士還要靈敏的天線感應到了氣氛的變化,機敏上前擋在兩人之間道:“王官,大會流程表已經擬好,您要不要先到休息室看一下?還有,陳先生您……”他轉向陳家嚴,明顯還有挽留的意思,但陳家嚴卻隻是說:“那不打擾你們了。”說完就坐下了。 喂喂喂,我瞪著他,你不打擾他們也不要打擾我啊。 王海成憤怒的拂袖而去,我也想跟著溜之大吉的時候,陳家嚴忽然抬手拉住我,一臉淡然地望著我說:“我們還沒談完。” 奸計沒得逞,我絞盡腦汁想要溜走,不禁說:“我現在要趕著去工作,下次,下次。” 他卻不鬆手,仍然說:“我想跟你談的,就是你的新工作。” “新工作?”我收住步子,他看我不走,於是說:“坐。”又叫來服務生收了桌子重新上來兩杯咖啡。等他氣定神閑的喝了一口咖啡,才向我說:“找兼職我不反對,我隻是想問你,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東亞銀行上班?” 我正端起杯子,手不禁一抖,看他說:“我不是辭職了麼?” “我沒同意。”他那個表情,一派天真爛漫的耍賴。 我真真是給他氣死了,不禁咬牙道:“我交了辭職信。” “我燒了。” 真是要一口咖啡噴在他臉上。 這樣卑鄙的作風實在不太像陳家嚴的,但他說得也不像開玩笑。而且,如果是撕了我還有可以說你重新粘起來不就行了,現在索性燒了,渣渣都沒了。 “我重新寫一封給你。”我放下杯子,準備離開。 “我不會同意的。”他也跟著站了起來說:“不論你寫多少封,我都不會同意的。我是現在銀行的董事長兼任總經理,我不同意,你是沒有辦法辭職的。” “陳家嚴。”我咬牙切齒的瞪了他一眼,頓時覺得這個戰術對他不管用。他一副銅牆鐵壁,任打任罵都能泰然自若的,我還是得改改戰術,於是看他身邊的哼哈二將道:“你不是已經有兩個助理了麼?” “借的。” 這也能借! “總之,你考慮一下。”他說完,作勢要走。 “陳家嚴,”我急了,脫口說道:“我去勞工處告你。” “哦?你要告我?”他回頭向我笑了一下,我一下子想起來他本職是個律師來著。這真是自掘墳墓啊。“那我倒想問問你,在還沒有跟東亞銀行解除合同之前就另外跟第三方簽了勞務協議,是不是也可以到勞工處去告一告的?” 我知道我這個墳墓挖的有點太大了。 他豎起三根手指說:“我給你三天,三天之內不回來上班,等著收我的律師信。” 真的,不用這麼客氣吧,還特地給我寫信。我隻能一臉賣乖地看著他,一時間想不到對策,墳墓又是我自己挖的,死也死的沒有由頭,一肚子苦水隻能自己吞下了。 “那個人……”聽見身後有人說話,我才回過神。 周幼林不知道是什麼出現的,嚇了我一跳,忙喊了一聲:“周老師。”她卻怔怔望著陳家嚴遠去的方向,目光像是凝固了一下。我真是沒想到,看到帥哥大家的表情都是一樣的。隻不過周幼林發呆也發呆得比較有氣質。 “周老師?”我低聲喚她回魂。 周幼林回過神來看我一眼,說:“他是誰?” “他叫陳家嚴,怎麼了?” 周幼林輕輕笑了一下說:“他很像我認識的一個老朋友,認錯人了。” 我覺得陳家嚴雖然長得帥,但他不是大眾臉,所以認錯人這種說法有點過不去。不過畢竟人家是老師,不可能像我這種小白坦誠的承認自己也花癡帥哥,所以像熟人就像熟人吧。也不必深究。 然而周幼林卻對我跟陳家嚴的談話做了一番深究。 “他好像是以你以前的老板?” 走向停車場的時候,周幼林這樣說。 我吃了一驚,她笑說:“我剛剛聽到你們談話,他要你回去上班?” 我幹笑兩聲,被新老板知道這種事,是不是意味著我又要再找下一任新老板了? “琪琪,你不想回去嗎?”我呆了一呆,周幼林謙和地笑著說:“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話,跟我回美國怎麼樣?” 啊?我升調了一下,這個意料之外的結果我倒是真的很意外呀。 “你應該也看得出來我很喜歡你,你做事很仔細,又有條理。有你在我身邊幫手我真的輕鬆了很多。所以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你一直做我的助理,跟我回去美國。以後的巡回演出,還有很多機會去很多地方,對你這樣的年紀來說,開闊眼介也很重要。” 真是說的我砰然心動。 “至於你跟原來公司的合同方麵,我會讓我的律師幫忙處理。你覺得呢?” 最後一句真是深得我心,反正律師對律師,也就沒我什麼事兒了。隻是,突然要離開這座城市我倒有些猶豫了。 “怎麼,你舍不得麼?”周幼林笑著看我說:“你舍不得你的舊東家?” 她這一不小心,還真的戳中我的軟肋。想到離開的那一刹那,我腦海中浮現的確實是陳家嚴的身影。但是我想也許隻是因為他用合同來纏住我,所以我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擺脫他。 我跟陳家嚴,已經是完全的過去式了。 我笑著說:“周老師,我來訂機票吧。” 這個結果,周幼林顯得非常滿意。 我跟愛愛說要退房去美國的時候,還真沒想到她會哭。我想人畢竟是有感情的動物,我們好歹也相處了兩百多天,雖然其中有一百多天愛愛都在天上飛來飛去,但她還是對我有感情的。我好生安慰了她一番,結果愛愛蹦出一句:“你還真是走了狗屎運,連去美國這樣的好事都被你攤上了。” 我把這句話理解為,同室情深。 但房東跟我沒什麼交情,看我要退房,趁著月底最後一天就把我驅逐出境了。機票訂的是三日後,所以我不得不在酒店屈就一下。周幼林特特安排了她樓下一間房給我,真是溫柔體貼無微不至啊。 剩下的手續也已經辦的七七八八之後,我去銀行辦理銷戶。拿了大把現金正要小心翼翼地轉身離開時,卻突然有人喊我:“孟琪琪。”我嚇一跳,就看到莉莉正拿著一個文件袋朝我走來,又驚又喜的模樣,拉著我說:“真的是你呢,我還以為我看錯了。你來銀行幹嘛?” 我也很激動,畢竟同事一場好久不見,一激動直接就把實話給說了:“我來銷戶。” “銷戶?”麵對莉莉眼中的疑惑,我把第二個實話也說了:“我要去美國。”然後才想起來叮囑她,不要告訴其他人,免得陳家嚴知道了來找我麻煩。我估計他的律師信已經寄到愛愛的住處了,雖然對我沒什麼用,但愛愛可以珍藏一下,畢竟有陳家嚴的簽名。 “去美國!”莉莉的吃驚表情像是連環炮一樣一個接一個,這時候終於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發出一個聲音,說:“怎麼回事,幾個月不見,你是從火星回來了嘛。之前怎麼說都不肯離開香港的人,突然要去美國,怎麼回事?” 莉莉的問題像是連環炮擊,我知道我不找個功夫把這些問題全部答了我是出不了銀行大門了。於是我們在銀行大樓下的咖啡廳裏找了兩個位子,叫了慣常喝的飲料,我就撿了這幾個月來的變故大致說了一下。 莉莉攪著杯子裏的檸檬茶看我說:“真的沒想到你會離開銀行,還以為最後會被留下來的是你,畢竟你跟小高先生……” 我戳著杯子裏的檸檬笑了一下,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到,人生就是太多沒想到所以才奇妙。 “他們都說你是因為小高先生才辭職的,是真的嗎?”莉莉的八卦精神起來了,就很難撲滅。看見我的呆了一呆,莉莉眉頭一皺說:“難道是真的。聽說陳律師好像跟高家有點過節,所以才會買下銀行,你真的是因為小高先生……” “沒有,沒有。” 其實從那天以後我就沒有再見過高天明,這個八卦是從何說起。 莉莉顯然鬆了一口氣,才說:“我想呢,你怎麼會跟小高先生在一起。”那口氣完全是“看你就不是少奶奶命的臉”,我傻笑兩聲,喝掉半杯檸檬茶。 莉莉繼續她的傷春悲秋道:“說起來還是你最好了,換了工作還可以去美國,比我們現在一天到晚提心吊膽被炒魷魚的人不知道好多少了。” “炒魷魚?”我發現莉莉的傷春悲秋突然轉正了,急忙問道:“為什麼?” “我也以為銀行渡過難關了。”莉莉說:“本來陳家嚴接管銀行之後,那些麻煩是一一都應付過去了,不過……”莉莉左右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說:“聽說陳家嚴根本不是有心要經營銀行,他隻是在想辦法要把銀行轉賣掉。” 我握著杯子的手微微一晃,卻還是笑了笑說:“那有什麼關係,反正誰做老板不是做。” “要那樣我擔心個鬼啊。”莉莉擰著眉頭說:“他可是要把公司賣給那個路易斯周,你知道了,路易斯周就是那個專門把快要斷氣的大公司買下來,然後拆分成幾個小公司出售,就好像把快死的人買下來然後賣器官一樣,有點惡心……人家都叫他鱷魚周,你記得的吧,那個混蛋。” 我當然記得,主要這個人長得也比較猥瑣。 當初我在銀行工作的時候,就曾經遇到過有些大商戶因為還不起貸款而麵臨破產,最終被這個路易斯周買去拆分出售的事情。他跟銀行關係密切,也是因為這種生意少不得要銀行幫忙。 “你怎麼知道陳家嚴要把銀行賣給那個劉易斯周呢?” “他現在就在樓上啊。”莉莉用勺子指了指天花板說:“這個禮拜已經來第三次了,我聽說銀行的狀況是不大好,隻是沒想到陳家嚴會這麼狠。這等於是把高先生一生的心血就這樣給毀了,他該有多恨高先生……”說到一半,莉莉忽然抬手指著我身後說:“咦?那不是小高先生麼?” 我順著莉莉所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個人正健步如飛地走進大堂,詢問台見勢不妙匆匆上前要攔,但耐不住對方身高腿長,幾步就先搶進了電梯,把一幹人等生生攔在了電梯門外。我聽見有人喊:“通知保安。” “是小高先生吧?”莉莉還在糾結地看我說:“是不是啊?怎麼好像黑了很多啊……” 我已經幾個月沒見高天明,也並不知道他到底變成了什麼樣,但現在看見那個狀況,卻突然明白這幾個月來,我並沒有將往常的事情都放下。我背起背包,匆忙向莉莉說:“我有事先走了。”然後,我追進了另一部電梯。 ************* 我最後一次見高天明是那天在醫院。 那天和陳家嚴分手之後我一路追出來,看到他正站在街角出神,眼看要衝出馬路,我手忙腳亂地上前攔阻他。他怔了一怔,回神看我說:“琪琪,你怎麼在這裏?” “是你想死嘛。”可能我是給嚇得不輕,一時沒地方撒氣,猛力將他推了一把說:“遇到這麼點兒事就想死,你算什麼男人!你有點出息不行麼!” 他聽了一驚,怔怔看著我,而後低頭苦苦笑道:“我沒有想死。” 我被他這一句當頭潑醒,長久不運動,想不到打人也這麼累的。我有些氣喘地看他,他也抬起頭來看我說:“原來在你眼裏我這麼沒用,沒用到一旦做不了高耀祖的兒子,我就應該去死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 虧我還這麼著急的追出來看他有沒有個三長兩短的,他竟然說出這樣喪氣的話。 我抬手便是一巴掌打過去:“想死你就去死吧,沒人會攔著你的。”他被我打得偏過臉去,便也沒有轉過臉來看我。“你以為你有多淒涼多可憐,我告訴你我一出生就被扔進孤兒院了。這麼多年我連我親生母親是誰都不知道,我爸爸不認我,孩子們也不肯跟我一起玩。照你的理論,我早就可以去死一百次了,也不會今天站在這裏打你耳光了。” 高天明終於望向我,路燈下,他的眼底閃著光。我還以為他要哭,卻沒想到他突然一把將我抱住。我本來就喘得厲害,忽然被他抱住差點沒背過氣兒去。要換幾天前說不定我還踹他兩腳,但是現在這個狀況,我隻能這樣任他抱著。 他的肩膀在微微發抖,我想他是哭了。 念在他畢竟小我幾歲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他占便宜這件事了。況且現在這個狀況,他也真真是比孟薑女還慘了。所以我也就任他這樣抱著我哭一會兒,然後又考慮一下,覺得應該做點什麼,就抬起手來輕輕撫著他的背。 他終於吸一口氣,鬆開了抱著我的手。 “沒事了?” 他點點頭。 路燈下我其實看不見他的表情,他又不說話,我隻能暫且相信他是沒事了。以我的個人經驗來看,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完全的“沒事了”,隻要看他是不是吃得下東西就行了。於是我對高天明說:“走吧,去吃點東西。” 他欣然答應了。 我想他是真的沒事了。 就近的排檔正熱鬧,我們在街尾找到一家魚蛋粉,就勢吃了些東西。看他吃得還不錯,就比較放心地結了賬。然後我想著該怎麼安頓他。這樣看來,他確實也隻能繼續住在我家了。就算愛愛真的回來,對這種一窮二白的二世祖估計也沒什麼興趣了。 末班地鐵的人並不多,我們趕在下閘前衝進車站,如同閃電俠一般衝進車廂,可把我這身老骨頭給累得不輕。我扶著膝蓋大喘了幾口氣,正想抬起頭來跟高天明說句話,卻突然發現他並不在我身邊。 地鐵的關門聲嘀嘀響起,我才發現高天明站在關閉的車門外。 難道是我跑得太快了?怎麼也沒想到我這把老骨頭竟然還能跑得過小我三歲的大男生的,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我拍打著玻璃拚命地衝他比手勢,卻看到他隔著緊閉的玻璃門,他向我揮了揮手。 我突然意識到,不是我跑得太快了。 而是他根本就沒有想要上車。 我怔在那裏。隔著玻璃門看到他向我笑了一下。這時候我才知道要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真的有事但看他是不是能吃下東西還是不夠的,我也意識到另一件事,這家夥真的是陳家嚴同母異父的弟弟,心機如此深不可測。 可是,他離開了我要去哪裏? 這個時候他的狐朋狗友必然也不會再伸出援手,偌大的城市,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