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以前的同住的愛愛是個半神婆,萬分的熱衷於星座塔羅,於是我這個離她最近的人,順理成章的變成了活體試驗的小白鼠。 我素來對這種東西不怎麼信。但那時我剛搬到新屋,室友這樣熱情的拿出塔羅一本正經要給我指明人生方向,我也隻能當是聯絡感情,由得她了。我還記得那時候愛愛神神叨叨翻開兩張牌,看了老半天說我命裏有桃花劫。 我那時跟鄒凱南已經分手,想想他好歹也算是個桃花劫,就應了愛愛說她準。 愛愛很開心。 現在我才知道,我著實小看了愛愛當神婆的潛質,將將就在我和陳家嚴回到港城沒多久的時候,這個劫就找到我家門口來了。 那天早晨因為樓道裏垃圾堆滿了,我不得不下樓去扔垃圾,在大門口撞上了馮豔豔。 她看見我,臉先紅了一紅。我雖然也奇了個小怪,但本著待客之道還是將她請到屋子裏去,這屋子本來也不是我的屋子,我是暫借住在陳家嚴的家裏,但我以前來過一兩次,這時候又住了些時日,所以對屋子裏的環境也摸得七七八八了。 馮豔豔坐下之後,我給她倒了杯茶,才開口說:“你找陳律師,他不在家。” 我這個推理真是合情又合理。陳家嚴對她有恩在先,她可能真是來特地道謝的,這就“合理”。而那天排檔上我看她對陳家嚴也不是完全無情,她就算是借口道謝來多看那陳家嚴一眼的,也很“合情”。 本來陳家嚴就長了一雙桃花眼,我一直覺得他命裏一定犯桃花。但結果認識到現在,除了我這朵,其他竟沒有一朵像樣的。所以馮豔豔這時候找上門來,我理所當然的就覺得他是來找陳家嚴的。因為太過為自己的推理能力感到自豪,也沒顧上吃醋。 然而馮豔豔卻低頭搖了搖說:“我不是來找陳律師的,我是來找你的,孟小姐。” 我端起的杯子剛送到嘴邊,幸而沒有喝,隻是手頓了頓,又把杯子放了下來。我的英明神武果然不能跟陳家嚴同日而語,這樣簡單的推理我都錯到西天外頭去了。 我看著馮豔豔,再一次不確信地問她:“你找我?” 馮豔豔很確信的點點頭,我默默地看了一圈天花板的吊頂,幸而此刻陳家嚴不在,不然少不得給他一個取笑我的機會。近來陳家嚴越來越喜歡消遣我,我隻當他是工作壓力大就沒跟他計較,結果人就是這麼得寸進尺。他消遣我一遍又一遍。 所以我漸漸覺得,外表這個東西不是很能相信。我本來覺得陳家嚴的本性應當同我父親差不多,沒有零下四百倒也有該有零下兩三百,但現在看來他就是個壞了的空調,不知道什麼時候製冷什麼時候製熱。 我看馮豔豔好像是有很多話要說,就把茶壺也端來了,默默地坐著等她開口。 她也果然不負我望,將她的來意和事情娓娓道來。 “其實我是為了高家少爺才來的。” 她到現在還稱呼高天明為高家少爺,可見在她心裏高天明並沒有變過。 果然,她向我笑了一笑,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睫說:“其實我一直覺得高家少爺不是個壞人。那時候我雖然也算是在名牌大學念書,但是因為家境不好,所以很難跟同學玩在一起。他們出入的場所都很高級,我根本連進場費都付不了。但是我爸媽一直很希望我能趁機找個好人家,我爸很濫賭,媽媽隻是靠做衣架賺點零錢。偏那個時候有個叫RICKY的男生追我,我雖然不喜歡他,但看他倒像是個正經人。我媽又一直催我要我去結識一下,我就去了。可是沒想到RICKY那種人道貌岸然的,其實卻是個卑鄙下流的混蛋。有一次去派對,他突然要占我便宜,我不肯就要走,RICKY卻不肯放我走,拉扯的時候撞翻了俱樂部的一隻木雕,他嚷著要我賠。我知道那東西其實不值什麼錢,他不過是找機會占我的便宜。周圍的人都在看熱鬧,我真的覺得自己好蠢,像個小醜……” 她抬手捂了臉,羞愧之情可見一斑。 唔,我想著,按照劇情發展,應該是高天明出場的時候了,果然…… “結果,怎麼都沒想到會有人站出來替我給了錢,還拉著我離開了派對。那就是高家少爺。他還送我回家,不巧被那時候正好放高利貸的人來,看見我坐著名牌跑車回來,就……”她停下來,我默默地喝口茶,等她接下去說,結果她說:“接下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我“唔”了一聲,一時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馮豔豔很好的緩和了這個場麵,她開始主動地接著往下說:“我一直感到很內疚,冤枉了那麼好的人。”我雖然覺得那麼好的人這個說法有點欠妥,但見她對高天明的一腔熱忱,也不忍心糾正她,又隻是支吾了一聲。 “後來我在車行遇見他的時候,才知道東亞銀行出了事。”這次換她默了好一陣子,我覺得是該我說話的時候,仔仔細細想了一下,才撿了一個話頭說:“你是怎麼遇見高天明的?” 她柔柔笑了笑,明眸皓齒的看得人心都化了,果然不愧是美人。 “初見時我也吃了一驚,他整個人都變了,沒有以前的戾氣,也不愛說話。倒是車行的那班人總是喜歡欺負他。他年紀小,以前又‘聲名在外’,難免不惹些是非。可是他手藝很好,到車行幾個禮拜就把熟練的活兒都做完了,老板因此就辭退了幾個不幹活的老人。那些人更加的看不慣他,總是拿以前的事來借口找他的岔兒。可他挨打也不還手,好幾次給人打得都下不了床,他也不跟老板說,還被扣薪水。” 這聽起來真真是不像高天明,如果不是那天在排檔口見到過她說的那個高天明,我真的不能相信。 “不過,”我執著地問:“你還是沒告訴我你怎麼又見到他的?” “是有一次我收檔的時候,看到有個人走著走著就倒在路邊不動了。當時我還以為是街邊的混混打架,走過去才看見是高天明。那時候我真的差點就沒有認出他,給人打得鼻青臉腫的,衣服上都是血。我真的沒想到,就那麼幾個月的功夫,他從一個少爺變成這樣。” 活著本來是件艱辛的事,這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聽完馮豔豔的話,我也明白了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正是當年高天明有過那些不堪的過去,才會惹來今天這樣的麻煩。如今,世道雖然卻反了,倒也不乏報應二字。 我沒有再多說什麼,馮豔豔也似乎說盡了今天想說的話。但我總覺得今天的談話少了點什麼,於是當我送馮豔豔出門的時候,她果然又回頭向我說:“其實,孟小姐你也許不知道,高天明他心裏喜歡的人,是你。” 這就是今日談話的重點了,雖然壓的軸往後了一點。我當時正站在門口要送她進電梯,她這樣一說,我抓著門把手的手一鬆,大門竟然咣當一下在我們之間關上了。我反應略慢了一秒,想起來再開門的時候,馮豔豔還站在門口,我幹笑了兩聲,忙說:“這門有些滑手。” 她該不會把我當情敵了吧?情敵這個活兒我幹不太好,所以當初霍佳佳一離間,我跟鄒凱南就分手了。但我尋了半天,也沒有在馮豔豔眼裏尋到一絲敵意。我摸不太透她的意思,隻能老老實實的問她:“你是怎麼知道?” “他皮夾裏有你的相片,他像寶貝一樣的收著。我看到多好幾次他對著照片出神,我也是女人,我當然知道他的心思。”她向我莞爾一笑,繼而又說:“但是我同你說這些,不是別的意思,我隻是希望你有時間可以回去看看他。” 這樣一來這番談話才終於是圓滿了。 我送了馮豔豔回來的時候,卻又突然想到另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她是怎麼知道我住址的? 我雖然回港城有那麼幾天了,但我住在陳家嚴這裏的事應該並沒有什麼人知道,但也隻是“應該”而已,我不能忘了我還有個千裏眼順風耳的親爹。但是馮豔豔從我爹那裏獲得信息的概率基本為零,想來想去她唯一可能獲知我住處的信息來源,就是陳家嚴。 我在腦子裏過了一下,事情經過大約是這樣的:她先找到陳家嚴,然後陳家嚴告訴她我住在這裏,她就找了過來。這當中就又有了很多可能性,比如她是特地去找陳家嚴有事,然後順便問了我的住處?還是說她是為了特地問我的住處,然後跑去找陳家嚴? 不管是哪種可能性,反正陳家嚴肯定知道馮豔豔來找我。那他應該也知道馮豔豔來找我。那麼,他是不是也知道了高天明對我的心思?以我對陳家嚴智慧的了解,我覺得他肯定是知道的,說不定比我知道得還要早許多時候。 我因了馮豔豔這句話,回頭想了很多的事情,回想當初我跟高天明的相處中許多的點滴,倒也能追到蛛絲馬跡。 比如他那時候硬要住在我家裏,我當初以為他真的無家可歸,現在看來並不是。再比如他硬要搶我吃的泡麵,硬要睡我睡的被子,搶我的勺子……現在想想,高天明的這些舉動十分幼稚,幼稚得就跟當初在孤兒院裏欺負我的那個大個子一模一樣。 那大個子在離開孤兒院前一天跟我表了白,卻被我一口拒絕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有些事就是這樣,不點破而已,一點破處處都是痕跡。 但我現在想的倒並不是追溯高天明如何會看上我這件事,而是陳家嚴知道了這件事之後該有怎樣的反應。照理說是自己的弟弟,吃起來也不過是自家釀的醋。但這兩兄弟的關係並不很好,我略有些擔憂。 而且我既然要求了他對我一心一意,十倍百倍的愛我,我自己好歹也該表表決心。 表決心這種事很講時機,我覺得現在這個時機就很成熟了。 於是我趕著下午去了一趟超市,回來的時候陳家嚴已經坐在沙發上,一臉陰沉地點燃一根煙。我看他臉色不大好,心想虧得我早有先見之明,表決心的準備做的十之八九。他看見我回來,抬了抬頭,略有些詫異看著我手裏鼓鼓囊囊的購物袋說:“怎麼買這麼多東西?” 我嘻嘻一笑,把購物袋往桌上一放,蘿卜白菜的撒了一桌子。 因為平時陳家嚴都會帶我出去吃,在相熟的餐廳定位子,又或者幹脆從酒店訂餐送到家裏。我估計他訂了也不是一兩回了,送餐的服務生熟門熟路,看我開門還楞了一下,大概這裏以前是沒住過什麼女人的。這樣想,我對這服務生的不禮貌也就很寬容了。 看見我一袋子的食材,陳家嚴慢條斯理地瞥了我一眼,說:“你要做飯?” 我自信滿滿地點點頭。 “給誰吃?” “當然是你啊。” 他點了點煙灰,忽然站起來說:“我還是出去吃。” 我張開手臂擋住門說:“不許。” 他默默看了看我,說:“你確定你做的東西能吃?” 因為今日是特特為了表決心,所以我決定不跟他鬥嘴,實實在在做一回賢良淑德的典範,於是隻笑嘻嘻答道:“我不是給你煮過麵,還做過紅豆沙,我做的東西你都吃了兩回了,你還怕什麼。” 我對我自己的廚藝還是很有信心的,因它曾頗受愛愛的褒獎,所以我更知道這信心不是空穴來風。等我把一桌子菜色端出來,陳家嚴也著實抬了抬眼皮,一臉陰沉沉的雲霧散了一半,橫了我一眼說:“你確定不是隔壁酒店訂來的?” 我幹笑了兩聲,這誇獎還真讓人哭笑都不是。 我盛了一碗湯給他說:“你喝喝看,很下火的。” 他很小心地喝了一口,半天沒說話。我跟著提心吊膽了一回,然後他看我說:“還不錯。”我知道要從他嘴裏討幾句好話很不容易,這樣就算很好了。所以嘻嘻笑了笑,又夾了一塊小牛排給他。 沒想到他忽然拉過我的手,我嚇了一跳,筷子掉在桌子上。他細細盯著我的手看了一會兒,看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問他:“你看什麼?” “你手上竟然沒有切出口子?”他嘖嘖搖頭說:“真是不敢相信。” 我隻當他在誇我,說:“你喜歡吃,我以後天天做給你吃。反正去餐廳吃多了也不過就是那幾道菜,你喜歡吃什麼,我去學就好了,廚藝這方麵我還是很有天分的……”我大概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越說越起勁,並沒有注意到陳家嚴臉色有些變化。 “……我還煮了紅豆沙,我去給你端來。” 我剛站起來,陳家嚴忽然一把拽住我手腕。我沒站穩被他急急一拖,踩滑了拖鞋,噗通向後跌進他懷裏。幸而他腿長,由得我將他的腿當板凳坐了,他又順勢用手臂攬了我的肩,一下子就把我抱進懷裏。 “你真的願意天天做飯給我吃?” 我就知道表決心這件事不太好做,做得淺了人家領不到心意,做得過了恐怕要引起什麼不必要的誤會。但我既然對陳家嚴的心思和他對我的一樣,我想我們之間也沒有誤會了。我就說:“唔,我當然是願意,就怕你不敢吃。” 他在我耳邊低低笑了一聲,說:“即便你做龍肉,我也敢吃。” 我也微微的笑了,他的呼吸撲在我耳鬢上,癢癢的,我挪了一下,他更用力的抱住我。我不得不低聲喊她:“陳家嚴……”本來是想讓他放開我,沒料到他突然起身就把我給抱了起來,我一下子失去平衡急忙就攬住他脖子。 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給平放在床上了。 我忙說:“我還沒給你盛紅豆沙呢……”才起來了一半,卻又被陳家嚴按倒了。他撐起身子看我,因沒有開燈,我隻能就著外頭客廳裏柔柔的燈光看他的臉。這樣看,陳家嚴平時那股犀利逼人都不見了,隻是柔柔的一雙眼睛,深得見不到底。 我的指尖輕輕拂過他眉眼,他握住我的手心貼著他麵頰道:“琪琪,你還願不願意再為我做件事?” 我想我今天這個決心表的可真是一波三折,但我常常是下定了決心做一件事就不輕易回頭的,所以隻能就此硬著頭皮走下去。 他卻並沒有接下去說是什麼事,隻是忽然就吻住我。我因為想要問他是什麼事,微微一張口就被他鑽了空子,將舌探入我口中。我在心裏低低歎了一回,有時候表決心這種事不能隻是說的,也要用行動來表一表。 我趁著陳家嚴吻我耳垂的時候,忽然一翻身就我門倆的位置掉了個個兒。這樣我占了上風,他略微一怔,淺淺笑了一下,抬手一拉我便跌入他懷中。也不給我個喘氣的機會一手就把我身上的衣裳褪了下去。 我想了一想,爐子上應該沒有東西在煮了。 這一走神,他身上的衣服也沒有了。我的頭發本來就是很鬆的挽了個發髻,做飯時鬆了一半,這樣滾了兩下,就全散了,長發灑了一床都是。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將我抱住的,呼吸一直在我頸間徘徊著。 我略微暈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頸椎病的關係,卻聽見他在我耳邊說:“你願不願意為我生孩子?” 我心頭咯噔一下,沒有想到表決心會一下子表到這個地步。 他見我楞了一下,也就停下來,我本來耳根子到脖子都給他吸的癢癢的火燒一般,他這樣突然停下來我倒急了,猛然抱住他就說:“願意。”見他笑了,我心裏好一陣懊惱,輕輕咬了他嘴唇一下:“你套我的話。” 他反口吻住我,一下子又把我給放倒在床上,他的手一直就很冷很冷,從我肩頸一直滑倒腹上的時候,我禁不住一個顫栗,他看我說:“我是真心要娶你,你是不是真心要嫁?” 我迷迷糊糊看見他半明半暗的臉,我的心,早就已經比真金還真。 我抬手摟著他脖子,身子緊緊貼著他說:“陳家嚴,你再不抱緊一點,我就要掉下去了。”他淺淺看了一眼,我半個身子就快要到床下麵去了,不禁笑了一下,說:“我會抱著你,不讓掉下去。” 我就勢在他肩上輕輕咬了一口說:“我會嫁給你,生一堆孩子,天天等你回家,做飯給你吃。”我感到他的背脊微微一顫,跟著猛然將我推進床裏,我跌進柔軟的席夢思裏,怔了怔看他。 他略笑了一下說:“那動作要快一些,不然生不出一堆的孩子。” 我想桌子上的菜已經涼了,紅豆沙要熱一下才能吃。 陳家嚴卻隻是摟著我,我縮在他懷裏,視線正落在他胸口的位置。我平時一直覺得他瘦,但這時候看他的身板兒,倒是有模有樣,骨架勻稱,肌肉線條清晰又漂亮,隻是胸前有一道一指長的傷口,有些突兀,很像是開刀留下的傷口。我因為在孤兒院跟人打架,自己雖然沒有受過那麼慘烈的傷,卻為別人做過“貢獻”。 所以後來每每有人跟我算賬,都會撩起衣裳給我看傷口。手術傷口和打架傷口,我還分得清楚。我的手指在那微微凸起的疤痕上輕輕劃了兩下,他低下頭來看我說:“你還不睡麼?” 我搖搖頭,說:“桌上的菜都還沒有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這麼煞風景的話來,陳家嚴果然笑翻了,仰麵就躺倒在床上,笑得胸前一起一伏的。我像隻小貓一樣爬到他胸口上說:“陳家嚴,你的事我都還不知道。” 他垂下眼睫看我,一隻手搭在我背上說:“你想要知道什麼?” 我看他胸前的刀口說:“這個,是怎麼來的?” 他默默地“嗯”了一聲,說:“我小時候動過一次大手術,這是那時候留下的。”我枕著他胸口,聽見他的心髒在胸腔裏鏗鏘有力的跳動著,又說:“是什麼手術?” 他把目光挪到天花板上,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不說就不說吧,我也不是那麼強人所難。我正要開口,他卻突然說:“我小時候被查出來得了白血病,十一歲的時候做過骨髓移植手術。”我愕然抬起頭來,他笑了笑,撫著我的頭發說:“現在已經沒事了。” “其實……”我蜷起身子,枕著他手臂說:“你要是不想說,可以不說的。” “你很快會是我妻子,我們將要在一起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六十年,我不想對你撒謊,也不想你總是那麼擔心我。”他的手指涼涼的摟著我的手臂,我的手指還是停在那個傷口上,小心翼翼地劃來劃去。 “我不到一歲就查出來得了白血病,我的養父母就把我送進孤兒院。當時我媽媽,也就是高太太已經嫁給了高耀祖。她知道了這件事以後,想要把我從孤兒院裏領出來,可是高家人不同意。她求了他們很久都沒用,最後有個人幫她想了辦法,讓她偷偷跑出去看她兒子最後一麵。那個人就是高耀祖。” 我的手指停了下來,陳家嚴繼續說:“我媽見到我以後就不肯放手,她想要救我,但是她的骨髓跟我不匹配,我生父也一樣。所以我媽她就做了一件蠢事,她為了我生個弟弟,想讓弟弟救我一命。結果真的,弟弟一出生,就驗出跟我的骨髓很匹配。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造物弄人,那孩子得了先天性心髒病,一時間沒有辦法進行手術。我媽她是因為這個才得了抑鬱症,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低頭看我說:“那個弟弟,就是高天明。” 我忽然裹著床單坐起身子來,他仍然躺著,看著我笑了下說:“你一定是想說,既然知道是親弟弟,為什麼還要做出那麼過分的事,是不是?但如果不是這樣做,他一輩子也隻可能是個二世祖,我跟高先生都不希望看到他那樣。” 我楞了一下,反問他說:“高先生?” “我媽能再為我生一個弟弟,如果不是多方打通關節,如果不是高家有人幫忙,怎麼會有高天明的存在。你也知道,他一直是作為高家小少爺活著,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是個強奸犯的兒子。” 我覺得陳家嚴分析的對,這樣說來,這個人一定就是高先生了。 “我雖然早就知道高天明是我弟弟,但我一直沒有想過要認他。畢竟當高家少爺比當個強奸犯的兒子要好多了。可是高先生突然找到我,他告訴我他時間不多了,他不希望天明繼續這樣下去,所以他要我幫他把銀行賣掉。” 我俯下身子,望著他說:“陳家嚴,你做的這些事怎麼都不告訴我?” 他的手指繞著我的頭發說:“有時候想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原來他常常沉思竟然是在思索怎麼同我說這一大樁子的事麼,他也太低估了我的理解力,我這種看著瓊瑤亦舒長大的女子,多狗血多抽筋的劇情我都能順理成章的理解下來,更何況這件事也不那麼狗血嘛。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就問他:“高天明去車行工作,是不是你安排的?” 他笑了一下,說:“我有時候覺得,你不用這麼聰明,我一個人的智慧我們兩個人就夠用了。” 我默默地看了看亮燈的客廳裏,想想還是說正事,就問:“那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我們離開這裏。”他摟住我,說:“等我把手裏的工作都結束掉,我就跟你離開這裏,我找到一個地方,那裏很好,我可以不做律師,你替我生一堆的孩子,每天等我回家,做飯給我吃。” 我知道,這是每個孤兒小時候的夢。在孤兒院的孩子都很喜歡玩過家家,因為他們並不知道家是個什麼東西,總是按照自己理所當然的想法去把那個“家”給扮演出來。隻是這樣玩的時候,我們也都很認真。 所以我很能夠理解霍佳佳的話,她說她很想要一個依靠,其實她想要一個家。 我也一樣。 陳家嚴一定也有過這樣的夢。 而我如今和陳家嚴的這個夢,終於有了交集。 ************* 因為那天表決心表得有些得意忘形,我下了一些後來想想實在挺難做到的決心。比如天天做飯。做飯這件事,如果當作興趣來處理問題並不很大。但是如果天天來做,那問題就大了去了。 別的不說,單是菜單你要天天不重樣就是個問題。 好在陳家嚴並不挑食,而且也不是頓頓都在家裏吃。除了早餐和宵夜,我可以省去一頓午餐,有時候連晚餐都可以省去。但盡管如此,在我有限的智慧空間裏要思考食譜這件事已經殺死了我不少腦細胞。 陳家嚴對此事表現了十足的袖手旁觀態度,常常他翻文件翻得氣定神閑,我翻食譜翻得焦頭爛額,他也不盡一些同室之誼出手相助,想當初愛愛好歹還會幫我想一下明天是吃饅頭還是包子的問題。 這也就是短短一個星期,就把我折騰的整整老了十歲,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 有一天下午,陳家嚴回來的時候帶了一樣東西。彼時我還把它看作一件禮物,現在看來實在是個麻煩。那是一隻不足三月的金毛犬,剛來的時候不過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可愛的縮著耳朵,怯怯的躺在陳家嚴的臂彎中,一臉“你們不要欺負我”的萌狀。 我那柔軟的心被這柔軟的物件輕輕一舔,就徹底忘了這玩意它也要吃喝拉撒的事實。 雖然陳家嚴說是在路上看到,隨手撿來給我解悶。哼哼,我覺得撿個這玩意跟撿張存折一樣不太容易。而且他如果說是撿回來直接把它給煮煮吃了,我會更省心。但這小家夥初來時實在是太過招人喜歡,讓人覺得連想一想吃掉它這個念頭都覺得罪惡。 然而一個多個月之後,它就迅猛的從一團毛茸茸變成了一攤毛茸茸。我不光要照顧他吃喝拉撒,還得給它刷毛洗澡。每次帶它洗澡都得鬧的我一肚子氣,這小家夥不是躲在櫃子後就是縮在沙發地下不肯露頭。在我大發脾氣表示要將它逐出家門之後,它似乎意識到了它的去留主動權終究還是在我這裏的嚴酷的事實,乖乖地耷拉著腦袋出來了。 洗澡這件事雖然阿黃不太情願,好歹是解決了。但生病就很難控製了,阿黃年紀雖不大狗病倒不少。每次去醫院,獸醫教訓我就像教訓狗媽媽一樣。我這輩子真的還沒給誰這樣教訓過,但是看在阿黃的麵子上,我就忍辱負重了。 陳家嚴回來得早,就會陪我帶阿黃去散布。起初它在這裏人生地不熟,表現得相當乖巧懂事,但是自從結識了隔壁樓的那隻白色博美串之後,整一個重色輕友的本性暴露無意,一出門就把爹娘都給丟後頭了。 陳家嚴還在後頭哈哈大笑,說了句:“倒是很像我兒子。” 我呸,我才不要做狗媽媽。 到了夜晚萬籟寂靜之時,我就同陳家嚴坐在沙發上。常常他看文件我翻食譜,阿黃也就湊過來匍在我們腳下,和我們做一家人狀。有一回它無意把我的腳壓在了肚子地下,我立刻發現了這個暖腳的好去處,就再也不把腳放在陳家嚴的懷裏,而是塞進了阿黃肚子裏。它看起來比陳家嚴更樂意給我暖腳,我也就覺得養著它也實在不錯。 但它有一點實在不如陳家嚴,就是挑食。 比如狗糧這個東西本來就是給狗吃的,但阿黃它好像不覺得自己是一隻狗,所以並不接納狗糧。我也嚐試過給它吃點貓糧,它顯然也清楚自己不是一隻貓。後來我想它應該知道自己是犬類動物,隻不過錯把自己當成了狼。 所以我隻能變著法兒給它弄各種肉類吃食,為此還買了一堆狗食譜。我雖然勸導阿黃要多吃點維生素,但它似乎完全聽不進去。我隻能繼續肉肉肉肉的喂著它,以至於陳家嚴終於忍不住吃起了阿黃的醋。 這個家果然不好當,我已經可以預期,若是這碗水端不平,我未來的日子該有多淒苦。於是今天一大早我就直奔超級市場給家裏的兩張嘴買吃食。如果給陳家嚴吃牛排,阿黃也吃牛排,必然又要引起任何一方的不滿。所以我決定在羊排豬排和雞排之間慎重的選擇一下,正在我對著雞排和羊排發呆的時候,一個聲音在我身後喊我:“孟小姐。” 我聞聲回頭,看到了一身純白毛衣的馮豔豔。不能不說馮豔豔穿白衣實在是很好看,頭發光潔的梳個馬尾,一身爽利又清新的模樣相當奪人眼球。而我雖然也很喜歡穿白色,但鑒於洗衣服的活兒要自己幹,我毅然決然的放棄了這項愛好。 她看了看我手裏的兩塊冷凍肉排,我也看了看她推車裏的一堆瓜果蔬菜,然後我們對望了一眼,她先是笑了,我也跟著笑了一下,立刻意識到有哪裏不對勁。馮豔豔她家雖然是開排檔的,但估計不會是在這裏進貨,成本高又不會被顧客欣賞。而且看這個量,儼然不夠一天的生意。 “你也來買菜啊?”我把兩塊速凍肉排都放進籃子裏,決定回去再決定哪塊給誰的問題。 馮豔豔柔柔一笑,略一點頭,推著推車陪我向前走著。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穿梭在貨架之間,腦子裏還在尋思著怎麼跟她搭訕,馮豔豔倒先說:“其實我第一次來這間超市買東西,都不知道什麼比較好。” 我聽了這話,嘻嘻笑說:“不是買給自己的吧。” 馮豔豔害羞地轉過臉去,順手從冰櫃裏拿了牛奶。我說真是各人自有各人的命。高天明落到今天這個田地,還有如此佳人為他開小灶,可見是少爺的命。我雖然綁到個大款陳家嚴,還得天天做飯洗衣服打掃房間,可見還是個奴隸的命。 馮豔豔看著牛奶上的保質期出了一會兒神說:“他昨天開始發燒,到現在也不退,又不肯去醫院,我不知道怎麼辦。” 我正在冰櫃裏找塊豆腐,聽見這一句,差點就把豆腐給捏碎了,抬起頭來看馮豔豔說:“他發燒了?”馮豔豔看我一臉緊張,也跟著緊張的點了點頭。這事兒我真是有過十分深刻的教訓,想想以往他發燒的時候我那個手忙腳亂,大概也知道現在馮豔豔的困境了。 但是他發燒這個問題還真的不能輕視。我想馮豔豔大概還不知道高天明有先天性的心髒病,要是現在告訴她,我怕她就嚇得哭了。高家原來那個家庭醫生的電話我又沒有,這個時候我琢磨了半天,覺得,唔,要不還是給陳家嚴打個電話? 他果然是我的999。 在等陳家嚴到來的時候,我和馮豔豔先趕到了高天明現在的住處。我雖然想到過他現在的居住條件跟以前是不能比,但也沒有想到這麼個不能比。那樓道比我以前住的還要窄還要暗,是一廊式的回字樓,樓道裏堆滿了紙箱和其他雜物,充斥著奇怪的氣味。 馮豔豔拿鑰匙開了門,又解釋說:“是我跟他要的鑰匙。我說過吧,他以前有幾次被人打得都下不了床。不是我來找他,他恐怕就……所以我跟他要了鑰匙。”我唔了一聲,覺得這事其實你沒必要跟我解釋的這麼清楚。但馮豔豔還是繼續說:“他有時候不在家,我也可以來幫他打掃打掃房間。”說著,推開了門。 屋子雖然不大,卻整理得井井有條,玻璃也擦得比別家的幹淨。空氣裏有清新劑的味道。窗簾床單雖然舊,洗熨得幹幹淨淨一絲不苟,桌上的東西也擺的整齊妥帖,廚房有生火的跡象。我頓時覺得馮豔豔這個賢良的典範做得比我好多了,我連阿黃的狗窩都懶得收拾。 轉角處一張床上躺著高天明,馮豔豔進屋向我做了個小聲的手勢,反手把門推上了。我放下東西走過去看高天明,除了臉上有些掛彩,瘦了些,黑了些之外,並沒有什麼變化。床頭零零散散的放著一些藥,大概都是些退燒藥。另外有一個瓶子裏放著一些膠囊,我一看就知道是他以前吃的那種心髒藥,但應該是已經吃完了,想來他大概還沒有時間去配。 但是這個藥並不便宜,我一直在想他這些時候要吃這種藥,靠那微薄的薪水應該是不夠的。可能就自作主張的減了量,所以不禁有些擔心他這時候的體質。我剛想要回頭跟馮豔豔說這個事兒,一回頭卻看到她兩眼含水,立刻把話收了回去,轉而先來安慰她說:“沒事的,隻是發燒而已,他以前也常常這樣,沒事的。” 她勉力向我點點頭,又說:“你要不要喝茶,我去燒點水。” 我想她隻是想找個時機去擦眼淚,我也就沒有阻止她。可她進了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