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陳家嚴雖然傷的是左手,但因為他是左撇子,所以比傷了右手還糟糕。 我決定給他以形補形,但他對豬手雞爪這種東西很抗拒,無論是清燉紅燒煎炸燒烤他統統不接受。在我好說歹說軟磨硬泡之下,他算給多喝了兩碗湯。但也僅限於此。最後這個形都補到阿黃身上去了。 雖然那天看來傷得不很嚴重,但後來我發現他連穿衣服和拿勺子都很有難度。雖然他刻意不讓我知道,但在這種長時間狹窄空間相處的情況下,他這種刻意真的瞞不了多久。 有天清晨,我看到他下巴上有傷口,往麵包上抹黃油的手微微一抖。 陳家嚴是個十分講究細節的人,剃須刀不喜歡用電動的那種。我有兩次收拾洗臉台的時候,不小心被那刀片劃傷過手指,真的是異常鋒利的玩意。所以偶爾劃破一兩條口子,真的不奇怪。但陳家嚴使用這種刀片十餘年來,竟然一次也沒有劃傷過自己,可見他此刻的情形有多麼迫不得已。 心裏雖然難過,我卻還是強作無事地說道:“陳家嚴,你怎麼連刮個胡子都能把臉刮傷了,再這樣下去,以後連出賣色相的機會都沒有了。明天還是我來幫你刮吧。” 他正翻報紙的手停了停,我低著頭努力認真的抹麵包不去對上他眼神,生怕被他看穿我在擔心,因為他多次叮囑我不要擔心,我若再表現我在擔心,他反而比我更擔心。周而複始的惡性循環隻會使他病情加劇,所以我更加若無其事的抹黃油,一遍又一遍。 陳家嚴笑了一下,仍然低頭看報紙說:“好啊。”我心裏一陣高興,正將那片麵包遞過去,不料他又說了一句:“那不如你幫我澡也洗了吧,我的手還不太能沾水。” 麵包掉在陳家嚴的腳邊,被阿黃爽快地叼走了。 為他穿外套時,看他連手臂都有些抬不起來。我一邊默默地扣扣子,一邊擔心他的手以後還能不能寫字畫畫。他畫的那些水墨丹青那樣漂亮,我還在想日後有機會要讓他給我畫一幅,雖然我長得不是很古色古香,但我想陳家嚴一定可以把我畫得很古色古香。 他看我低著頭不說話,低聲問我說:“你還在擔心我?” 我低著頭搖了搖頭,又點了點,他抓住我扣扣子的手說:“那如果我殘廢了,你以後會不會養我?” “當然會啊。” 我覺得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所以我真的要好好想想像我這種毫無一技之長的人要怎麼才能養活陳家嚴。正在想的時候,陳家嚴卻突然將我攬進懷裏,下顎輕貼我的發頂。我被他這樣柔柔的一攬,腦子立刻一團漿糊,隻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剃須水味道。 “琪琪,其實我……”他的聲音盤旋在我頭頂,而我的目光卻掃到趴在地上啃骨頭玩具的阿黃,忽然靈機一動的說:“我就是帶著阿黃去賣藝,也會養活你的。放心吧。” 他微微一怔,跟著笑起來。 好在拆線的時候醫生確定說沒有傷到神經,隻要好好調養就會沒事。 我終於卸下一塊心頭大石,那天下午就帶著阿黃去超市大采購。 其實平時買東西都是陳家嚴幫我提東西,但他手傷了以後幹體力活兒有困難,就打了阿黃的主意。在阿黃後麵綁一個手推車,陳家嚴畫了一張力學示意圖,向我解釋說這樣我可以省力很多。我雖然一點沒看明白,還是頻頻點頭表示讚許。 阿黃它爹就是比較有頭腦,阿黃也因為這樣多了一次鍛煉的機會,體重正在穩步下降。 我進了超市就把阿黃拴在門口的地方,吩咐它乖乖不要亂走。我知道阿黃不會亂走,也不會有人來拐帶它。因曾經有一次我們去街心花園散布的時候,有人試圖勾引阿黃,卻被阿黃義正詞嚴的訓斥走了。 結果害我跟小女孩全家賠禮道歉了一下午,還賠上了兩根棒棒糖。 由此我對狗的忠誠度又有了新的認識。 我從超市出來的時候,正看到阿黃麵前站著一個陌生男人。果然以阿黃的正義感,十分堅貞不屈的無視了對方,直到我走近,它才扭過臉來,向我吠了兩聲。 男人也順勢轉身看向我,微微一笑說:“原來這狗是你的。”說著還拍了拍阿黃的腦袋,被阿黃不情願的閃開了。 我已經認出了這個人,正是那日我帶陳家嚴見家長在餐廳遇見過的美男子。嗯,說是美男子也不過,雖然我覺得他還是有些不及陳家嚴,但他的俊美在男子平均值之上的之上應該是確信無疑的。 可惜阿黃是條公狗,不識此等男色也情有可原。 “這麼巧。”雖然說不上熟人,但人家跟我打招呼,我也得禮貌的回兩句。 他笑了笑說:“是很巧。”完全沒有意義的對話之後,他低頭看表,說:“你一個人買這麼多東西,不如我順路送你一程?” 這人果然很會說話,還不知道我去哪裏他都說“順路”送我一程,可見不論我最後說出的目的地是哪裏,他都可以左右逢源。隻是我本著阿黃它娘的超高警覺性,覺得上陌生人的車實在不太靠譜,於是婉言謝絕了。 那人倒沒有勉強,隻是微微笑著說也好。阿黃不甚友好地吠了兩聲,我於是隻能飛快道了個別,拉著阿黃快速回家。不知道為什麼,我也對這個人頗有些警覺,他身上有和父親一樣的氣息,使我覺得這兩次的“偶遇”並不隻是“偶遇”這樣簡單。 正想著,電梯已經到了樓層,我拉著阿黃要往外走,卻迎麵撞上進來的人,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幸而對抬手扶了我一把將我拉出電梯。 我一怔,發現一臂之遙的人竟然就是高天明。 他身上穿一件格子藍白格子襯衫,外麵套一件灰色夾克。這個打扮突然使我眼前一亮。他以往滿身名牌總使他顯得過於老成,這時候雖然黑了瘦了,卻充滿了青春氣息,迅速逆生長了七八歲。 我怔怔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地發出了一個疑惑的升調“咦”,他果斷打消了我的這個升調音,從口袋裏拿出一串鑰匙塞給我,說:“我是來還鑰匙的,你替我交給他吧。” 我楞了一下,鑰匙已經沉甸甸落在我手裏。 我對著手裏的鑰匙發了一秒的呆,立刻明白是陳家嚴給他安排了新公寓。上回在他的住處,醫生提到住處的事我後來同陳家嚴說了。一直以為陳家嚴沒什麼動作,沒想到竟然已經連公寓都安排好了。 果然是陳家嚴的風格,做事雷厲風行又果敢勇斷。 我想起來向高天明求證的手時候,電梯門已在我背後牢牢關上。 我急忙按下旁邊的電梯,已經走了四條街的我再往下爬十八層我就要虛脫了,幸而那部電梯上來的也快,我丟下阿黃看門,獨自追了下去。電梯到底樓大廳的時候,正看到高天明走出大樓的背影。 我匆忙喊了一聲,他卻沒有停下來,我隻得急急追出去。 所以說男人要走的時候真是留不住,而要留住我的男人卻又不是我要留的那個。 就在我衝出大樓眼看要追上高天明一刹那,一輛黑色私家車突然橫在我麵前。我尚以為是我冒失衝出馬路截停了人家的車,人家要下車找我麻煩,卻不料車上下來的人二話不說架起我胳膊就要把我往車裏扔。 驚慌失措中,我難得很理智的認識到這極其可能是一起綁架事件。 其實我以前也跟阿黃討論過這個問題,覺得自己作為綁架目標的可能性很高。首先我是孟軍山的女兒,雖然現在知道的人並不多。其次我是陳家嚴的未婚妻,雖然還沒有公布。但這兩個人都是有錢人中的佼佼者,拿我做靶子訛他們一筆的可能性還是很高。 沒想到有人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了。 雖然我試圖從左綁右架中掙脫出來,但鑒於物理學和生物學上的劣勢,我幾次都沒能成功。但我的聲音卻傳到了走在前方的高天明耳朵裏,他及時收住步子,快速折返而來。 我前陣子聽馮豔豔說他挨打的事,還以為高天明長久不打架手腳上一定生疏了不少,此刻看來並不是這樣。他箭一般折返回來,一腳將一個大漢踢翻在地,片刻猶豫也沒有的甩手給了另一個人一個猛烈的過肩摔。 想來高先生給他學柔道空手道什麼的錢並不是白花了,早知道他有朝一日要來做我的保鏢,我當初就應該攛掇高先生多讓他學幾門防身之技。 這時候他已經抓起我向街角跑去,我邊跑邊邊想,實在有些不明白他既然身手這樣,為什麼在車行要甘心被打。但現在也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後麵的兩個人沒事的人已經追了上來。 我想他們大概沒想到綁架我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竟然會遇到這樣的阻礙,所以隻派出了四名不怎麼精幹的綁匪。現在遇到這種情況,這兩個人完全是拿出吃奶的勁頭來追,眼看在轉角就要截住我們的時候,高天明急中生智抬腳踢翻了路邊的垃圾桶攔下來人,抬手推開我喊:“快跑。” 我這個人天性有些遲鈍,但沒想到關鍵時刻還能表裏如一的遲鈍。 高天明鬆開手讓我跑的時候,我還在想我該往哪裏跑。等我發現他被兩個人圍住,並且儼然不可能是那兩個人對手的時候,就知道他隻不過是拖延時間想讓我走。這樣猶豫了一秒鍾,其中一個人已經掙脫了高天明,向我衝過來。 我再想要跑,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被那人一個斜肩扛上身。卻就在這樣天旋地轉的情況下,一輛黑色賓利從拐角處飛速駛來,我急中生智認出那是陳家嚴的車,果然車頭一偏,正斜斜卡在綁架犯車子的前麵。 雖然我不知道陳家嚴怎麼會在這個時間回來,但我看見他車頭轉過街角毫不減速,就知道他一定是遠遠就看到了這裏的情況。他這樣把車橫在綁架犯的車前,也不過是為了堵住他們的路。 但綁架犯卻執著地將我扔進車裏,同時自己也身手敏捷地坐進駕駛座。 所以說經驗是最好的老師,我估計這些綁架犯一定是慣犯,所以早早預見到陳家嚴會有這不甚高明的一招,立刻采用了倒車戰術。我一被扔進車裏,就被倒車的慣性力甩得撞上了前車座,車子又急急打了兩個轉,調頭繞過陳家嚴的車向前駛去。 等我從後車座上爬起來,卻隻看到陳家嚴急速的追了出來,但任憑我怎樣拍打玻璃窗,也不可能破窗而出的逃離這死麵封閉的綁架車。 “孟小姐。”那綁架犯突然發出聲音,嚇得我一個腿軟就跌在後座上。他正從後視鏡中看著我,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你最好還是不要亂動,弄傷了你,我也不好對老板交代。” 我混亂中問了一句:“你老板是誰?” 綁架犯冷冷從後視鏡裏看了看我,道:“你不需要知道。”卻突然又抬起眼皮,神色一凜,低聲咒罵了一句我聽不懂的潮州話,緊跟著猛踩油門。我背脊撞在後座椅上,抓緊椅背向後望了一眼,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 彎曲空曠的山道上,一輛黑色賓利箭一般疾駛而來。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一定不會相信開車的人是陳家嚴,而做在副駕駛座上的,是高天明。 如果他開得是法拉利,我會懷疑他是不是正在參加F1方程式賽車,那樣決絕的速度,猶如疾馳而來的野狼。 綁架犯也意識到這種危險,在拚命加速無果又被撞了兩次後保險杠的情況下,飛快地繞過彎道和穿梭岔路。可見山野作戰地理環境十分重要,這名綁架犯對地理環境相當熟悉,在幾個輪回之後,已經將陳家嚴的車甩得無影無蹤。 就在我以為我終於還是被綁架成功的時候,前方彎道岔路口疾速竄出來一道黑影。它的速度之快,像是一道驚雷,以至於當我們看清它是一輛黑色私家車的時候,它已經跨越重重彎曲的山道來到我們麵前。 綁架犯一臉驚恐的同時急踩刹車,並且猛打方向盤,但是慣性卻使得車子完全不受控製的向前衝了過去。我雖然不知道陳家嚴當時把車開到了幾碼,但是撞擊時的衝擊力使我相信他一定是鐵了心的想要把車給截停下來,哪怕是死。 很多年後想起來,我還是覺得那場車禍很可怕。那一刹那覺得五髒六肺像是碎了一樣,而我最害怕的並不是就這樣死去,而是就這樣失去陳家嚴。 我在模糊中仿佛看到陳家嚴的車被撞出數十米,騰空飛起,又落在路麵上打了個轉才停了下來。 之後的一切,再也無法記得。 醒來時,我陷在一片光明和雪白之中,耳旁有嗡嗡的聲音,如果我不是看到了走來走去的紅衣護士,一定會以為自己已經身在天堂。然而不管是醫院還是天堂,我要問的第一個問題都是:“陳家嚴在哪裏?” 被我抓住的紅衣護士愣了一愣,才說:“你是說送你來的那個人嗎?他在外麵……” 我雖然尚且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我要找的人,但聽到這裏已經迫不及待要追出去一探究竟。護士小姐急匆匆在背後拉住我說:“小姐,你還不能出去,還沒有檢查完。”我等不及她檢查完,一路跟護士拉扯著就跑到急救室外,忽然有人扶住我就喊:“琪琪,你怎麼出來了?” 麵對那張雖然英俊但萬年石化的臉,我的心還是迅猛的沉了下去。 並不是所有帥哥都能治愈人,比如三哥就屬於石化係而不是治愈係,我此刻隻想見陳家嚴。他被我一臉失望也搞得很失望,慢慢扶了我到一旁坐下說:“你這是什麼表情,見到我這樣不情不願的。” “不不不……”我一連串搖手搖頭地說:“我很情願見到你的。” 他扶著我的頭說:“你那表情叫很情願?” 卻在這個時候,我聽見陳家嚴的聲音,急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拐角處陳家嚴正同一名護士緩緩走出來,護士正在幫他包紮手上的傷口,一邊細聲叮囑什麼。繩結還沒有打好,我已經一個熊撲的衝進他懷裏,他抬手扶住我像是怕我跌倒。我聽見他胸腔裏一顆心髒撲通撲通的跳著,才終於安下心來。 下一秒,我卻突然從他懷裏掙出來捶了他一拳說:“陳家嚴,你嚇死我了,哪裏有人像你那樣開車。那樣就衝出來截停,你不要命了?你不想活了也不要這樣啊,你要是真的死了……那我怎麼辦?” 他一手握住我的拳頭,受傷的手攬過我的肩說:“別打了,疼。” 我埋頭在他懷裏,嘟嘟囔囔地說道:“你也知道疼啊。你以為自己是金剛還是泰山啊,做事能不能想想後果,至少……想想我……還有阿黃。”他低低笑了一聲,咳了起來,我撫著他心口說:“你不要亂動了,我回去給你煮紅豆沙。” 他摟著我的手緊了一緊,良久才說出一句:“你沒事就好了。”我被這句話一下子點醒,將將意識到自己才是這出大戲的關鍵人物,那一切的來龍去脈不過是因為要綁架我,而此刻罪魁禍首的綁架犯,卻一個都不在這裏。 我拉住陳家嚴問:“對了,那些綁架犯呢?” 身後一個聲音說:“那些你不用管了,好好養傷就行。” 我轉頭看到父親的雷打不動的站在三哥身前,雙手交錯在身前,肩上披著沉甸甸的黑色大衣。醫院的空氣因此人的出現驟降十度。我悄悄向陳家嚴靠近一些,看父親那臉色覺得情況不妙。雖然怎麼都覺得這時候我應該是被安慰而不是被責罵的對象,但還是不由自主的畏懼我爹的氣場。 然而父親隻說了這一句話,並沒有下文,就轉身帶著三哥走了。 我十分不解地看著陳家嚴,不太明白父親的出場是為了什麼,他卻隻是笑了笑說:“你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讓他們好好檢查清楚。” 我看他說:“你才要檢查清楚,已經破了相,別再缺胳膊斷腿的了。”正說著,卻發現陳家嚴鬆開了抓著我的手,幾步從我身旁閃過去,抬手抓住一個從我們身邊走過的人說:“你還要去哪裏?” 我一轉頭看到被陳家嚴抓住的是高天明。 我差一些就忘記了,危情發生的時候高天明也在場,若不是他先拖住了那兩個人,我想陳家嚴也不能及時趕到。撞車之後,他又怎樣了?看他這時候臉上掛的彩,手上綁的繃帶,想必傷得不輕,被陳家嚴這樣猛力一拽,他擰起眉頭,也不知道是痛是怒,狠狠盯著陳家嚴吼道:“放開我。” “你這樣子還能去哪裏,回到你那個垃圾堆一樣的房子裏,等你病死餓死都沒人發現。” “那也不關你的事。”他甩手一推,陳家嚴一個不穩向後跌去,正撞在護士的手推車上。那護士機警地扶住了陳家嚴,一連串的噓寒問暖。高天明腳下也動了一步,似乎是要上前攙扶,但看來那護士的出現使他打消了繼續靠近的念頭,於是繼續轉身要走。 可見這護士出現的實在不是時候,完全阻隔了兄弟情的良好發展。 我隻能上前挽回這被打亂的劇情,攔下高天明道:“他說的對,你受了傷啊,怎麼都應該好好修養。” 他看見是我,語氣緩和了一些,卻還是說:“有人傷的比我重。” 我瞥一眼陳家嚴,仍然借過去一步擋在他麵前說:“是,他比你重,所以你不要再惹他生氣了。”他怔一怔,就趁這個間隙,陳家嚴逮了機會拉住高天明說:“先跟我回去。” “你憑什麼要我跟你回去,你是我什麼人。” 眼看情勢僵持不下,我急忙從中高喊一聲(琪琪喊了什麼?),陳家嚴剛要脫口而出的話,被我喝了回去。可見聯合國的存在是必要的。我這樣從中一調停,效果甚佳,兩個人都不再爭執,於是由我牽頭將兩人一同領回了家。 阿黃在門口苦苦蹲守了一下午,這時候天都黑了,錯過了它的飯點兒。它一看到我立刻眼淚汪汪,一臉堅貞的表示它即便餓得這樣也不曾偷吃籃子裏的牛排。我想它隻是不會拆包裝袋而已。 鑒於家裏有三個傷病員和一條餓狗,做飯既不切實際也不科學合理,我照陳家嚴的習慣在隔壁酒店訂了餐。餐到之前給阿黃提供了雙份狗糧,它不太滿意我的獎勵。我苦口婆心的給它講粒粒皆辛苦的故事。 我們身後的客廳裏,陳家嚴正和高天明已經吵了十幾分鍾。我因為跟阿黃躲在書房裏,所以聽不清他們都在吵些什麼,但堅持了十幾分鍾的吵架想來不會是完全沒有內容,終於忍不住掀開門縫探頭去看,阿黃也從我身側蹭出一個腦袋,不巧有個杯子飛過來,砸在牆邊碎了,嚇得阿黃一個激靈,向後蹦了幾步。 “哥哥?從我身邊拿走一切的不就是你這個好哥哥嘛!”高天明站在沙發邊,手上沾滿血汙,想是剛才那個杯子造成的。 陳家嚴一臉義正詞嚴的立在高天明對麵,氣氛雖然劍拔弩張,他倒還鎮定。 “那些東西對你並沒有好處。讓你繼續呆在那些紙醉金迷裏,隻會使你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二世祖,除了吃喝玩樂一無是處,整天不務正業就知道到處闖禍。這並不是高先生想要給你的。” “你沒有資格談論他。”高天明忽然上前揪住了陳家嚴的衣裳說:“我不需要你這樣假惺惺的為我好!” “那你想要怎樣?你以為高先生希望你變成什麼樣?當個車行的修理工?整天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睡在那種垃圾堆裏?你以為他希望你這樣嘛。他一手打理的銀行,難道不是想讓你親手接管的嘛。”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那不是你需要不需要的問題,這是責任。” “我沒有你那麼有責任感,也不用你來教我。”高天明推開陳家嚴,轉身向門口走去。 我眼見情勢不妙,急忙要出來調停,卻見陳家嚴向高天明喊道:“就是因為你這樣子,銀行才會落在別人手上。如果你繼續這樣就永遠也不可能接管銀行。我答應過高先生不會讓你一輩子做個廢柴,我也不希望有一個像廢柴一樣的弟弟。” 高天明已經走到門口,抬手去拉門把手的動作遲緩了一秒,大門合攏的瞬間,我聽見他說那句:“那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弟弟好了。” 我怔怔看著陳家嚴,他的表情一瞬間凝結在臉上。我想是因為他聽到了高天明說了“弟弟”兩個字。也許從一開始高天明就已經知道了一切,也許我們才是不明真相的群眾。我看了看陳家嚴說:“我去追他。”跟著就飛快地追下樓去。 幸而高天明走得不快,我下樓看到他剛走到院子的草坪邊,急忙喊住他。 他停步轉身看我說:“要說的話我都說完了,不用再追了。” 我拽住他袖子:“陳家嚴的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感到他被我扯住袖子的那隻手微微一緊,慢慢握成了拳頭。 “我也不是真的傻,有些事不用說我也感覺得到。”他背對著我不肯轉身,“其實我早就知道我不是高先生的親生兒子,隻是有些東西你明明知道不屬於自己,但是卻還是沒有辦法放開。我那樣任性闖禍,不過是想要知道他到底還在不在乎我。我不是真的舍不得錢舍不得銀行,我隻是不想突然變成孤零零一個人……” 夜風吹著我的身體漸漸有些僵硬,我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低聲說:“小高先生……” “有些事沒有辦法改變,就像我沒有辦法否認我是那個人的弟弟一樣,我知道自己身體裏流的是誰的血。但是我可能真的不算是個男子漢,很多事還是不敢去麵對。就比如說,我不想承認我確實不如他。” 這話倒是真的,雖然是兄弟在基因方麵似乎也有天差地別。 “其實你沒有不如他。”我拉著他的手使他轉過來看向我,“人跟人本來就不一樣。陳家嚴他可能的確在很多地方很優秀,但他這個人生性固執,做事決絕又不考慮後果,總是一意孤行不顧他人感受,這也都是問題。也許你隻是經曆的還不夠,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不是真的沒用,沒有人真的是廢柴。” 我低頭從口袋裏摸出那串鑰匙說:“我知道你不願意領他的情,但是學會接受別人的幫助也是一種能力。”我把鑰匙塞在他手裏,握緊又說:“你得先把身體養好,別人關心你的人擔心你,也別讓高先生在天之靈不安心。”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鑰匙,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將鑰匙收進口袋。 我鬆一口氣,覺得自己這個聯合國的作用發揮的不錯,又得寸進尺的叮囑他說:“你明明也很能打,以後就不要總是甘心被車行的人欺負了。我雖然不主張你打架,但被打的時候學會還手這也是必要的啊。” 他低頭笑了一下,抬頭看我說:“你這說話的口氣,倒是很像個做大嫂的。” 我怔一怔,忙低下頭去。這雖然即將變成事實,但現在還尚未是事實。最重要的是……我忽然抬起頭來看他,他若承認我是大嫂,那不就是承認了陳家嚴是他哥哥麼? 他看我那個表情,也隻是笑了笑說:“他對你好不好,如果不好,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可見陳家嚴真的要好好對我,不然他大概會成為港城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