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的空氣又沉又悶,兩個人一陣長籲短歎。這時候電話鈴響了,是吉米的聲音。他說他把沙漠的生意放給人家在做,自己專心經營洛杉磯的酒吧,最近剛在城裏買了一套高層公寓,二十三層高,可以看無限的風景。他還說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夜深人靜時,拿著高倍望遠鏡,到處尋望,從一個窗口望到另一個窗口,好多刺激眼球的鏡頭,比電影精彩多了。他歡迎她們兩個人周末去做客。
貝笛便問羅霄:“去不去?”
羅霄說:“去吧,去吧,悶在家裏談這些傷心的話題,人都要瘋了,應該去吉米那裏笑一笑,換一換空氣。”
這邊貝笛剛同吉米定好了時間,放了電話,那邊羅霄的手機又響了,是蘇牧師的電話,他懇切希望羅霄參加一個活動。什麼活動?奧運聖火周六抵達洛杉磯,肯定有人要搞破壞,所有的華人社區都行動了,招兵買馬,凝聚人心,扛起紅旗前進,護衛奧運聖火。
如果蘇牧師的電話再提前一分鍾,羅霄肯定會答應,但是已經和吉米那邊說定了,她不能前去保衛聖火,再說那聖火是她能保衛的嗎?算了吧。
蘇牧師沒有想到羅霄會拒絕,而且這樣幹脆。他說了一句重話:“如果不是家裏出了緊急情況,都應該去,去盡一個中國人應盡的義務。”
羅霄聽了,第一次對蘇牧師生起一種難言的反感,立刻編了一個謊言說:“我的一個朋友莫名其妙被人打傷了,流了很多血,我周末要去看他。”
羅霄放下電話對貝笛笑道:“你說我像不像護送聖火的人?”
貝笛說:“就你那點小肌肉,還護送聖火,別把自己送到天上去了。”
羅霄點頭說:“不是我不愛國,有些人發起神經來,瘋人院的床位都嫌不夠。”
貝笛說:“我記得你在沙漠的時候,還挺愛國的。”
羅霄搖頭笑道:“年齡大了,把命看得更重了,人生又苦又短,不想折騰了,因為生命比什麼都重要。”
星期六的清晨,有很好的陽光。藍得透明的天空下,瀟瀟灑灑的棕櫚樹、三角梅在滿是滄桑的紅牆外開得鋪天蓋地,紅的、粉的、藍紫的,無論哪種顏色都絢爛,絢爛得深情厚誼,絢爛得照人的眼睛,一路開來,沒有絲毫的約束,開得那個猛烈,那個氣勢磅礴。羅霄剛到加州時,還以為三角梅是家鄉的杜鵑花,走近了細細一看,結果花非花,隻是三片燦紅的葉子。
吉米新家的陽台上也放了一盆耀眼的三角梅。吉米一邊給三角梅澆水一邊問二人:“星期四的晚上給你們打手機,怎麼你們兩個人都沒有接?”
羅霄說:“星期四的晚上是義診服務,不是早告訴你了嗎?”
貝笛對吉米笑道:“跟你說了不止一次,你的腦子灌滿了水,是不是該檢查檢查?”
每個星期四的晚上,貝笛和羅霄都不休息,參加社區的義診服務,給沒有保險的窮人免費提供醫療服務。義診服務一般都設在周末,那是一所公立中學的舊體育館,來來往往的全是看病的人,人群裏並沒有多少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倒是有許多衣冠楚楚卻愁容滿麵的中年人。他們曾經奮鬥過,努力工作過,但在金融危機下卻失去了麵包籃子,失去了一家人的醫療保險,無錢看病時,隻好拖著,一天比一天嚴重,一天比一天傷心。羅霄那天去義診,看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黑人老伯對醫生哭訴:“我得了癌症,先前還有低保的福利,享受免費的治療,但現在州政府窮了,沒錢了,供不起那所為窮人服務的州立醫院,我被趕了出來,眼睜睜看著醫院關門了。醫生和護士都失去了工作,他們想幫我,可幫不了,我隻有回家等死。加拿大和歐洲肯定沒有這樣的事情,美國怎麼還好意思號稱自己是最富強的國家?!”
社區的免費醫療服務本來隻設在周末,麵對這種慘重的現實,社區又添了幾個工作日的晚間服務,號召在職的醫生、護士多作貢獻,貝笛和羅霄等許多人欣然應征了,雖然不能徹底改變社會,但多多少少也是奉獻。羅霄總是以一種感恩的心去義務服務,因為自己是幸運的,自己是有工作的,自己現在有能力去幫助別人也是老天給的恩賜。說不定哪天山轉水轉,自己也需要別人的幫助。
那晚的義診服務快收工時,羅霄聽見一個人喊她的名字,抬頭一看原來是孫華。沒想到他也在這兒,因為體育館太大,太多的病人,太多的醫生和護士,沒有留意到他。
孫華對她說:“我見你來過幾次。”
羅霄說:“你如果今晚不叫我,我也不會知道你在這兒。”
孫華笑道:“因為我心裏一直有你,所以每次都能看見你,你的心頭恐怕早就沒有我了。”
羅霄心想,你一個有女朋友的人了,還說這樣的話,真是沒有意思。不過她表麵還是客氣地說:“我心頭有你沒你,你不是都過得好好的嗎?大家這樣見見麵,也很好啊。”
孫華的眼睛似有一晃而過的無奈,他點點頭說:“嗯,很好,這樣見見麵。”
幾縷惆悵如絲,纏在羅霄的胸口,不清不楚的,她搖搖頭,一個轉身,似乎什麼都煙消雲散了。
現在,羅霄不再去想孫華了。她覺得和吉米在一起最大的好處就是開心,兩三句黑的黃的玩笑,把什麼樣的煩惱都趕跑了,暫時的快樂也是快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