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吉家的牆上,我又看到了國王和王後的合影。國王仍然是溫文爾雅、笑意盈盈的臉容,王後仍然年輕貌美,怎麼看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晚餐是自助的,院子裏早就擺好了吃的東西,你可以端個空盤子隨便去拿來吃。不丹人的習慣和中國北方有點相似,他們也愛吃餃子。但餃子餡居然是辣的。不丹人愛吃辣,他們不是把辣椒當調料,而是把辣椒當成菜來吃。
有一道菜就是將紅辣椒涼拌,直接當沙拉吃。大白菜是辣的,雞肉是辣的,豆夾是辣的,豆腐也是辣的,幾乎沒有不辣的菜。連土豆都放辣椒,我把辣椒從土豆上扒掉吃,還是辣。後來隻能幹吃紅米飯。這種紅米飯,有點像高粱米,硬而粗糙,很難下咽。幸好奶茶和酥油茶都是甜的,略帶些腥味。
貢布走過來,為這裏的辣椒向我道歉。他說,今晚來參加婚禮的人全都是不丹人,這裏人人愛吃辣,因此,沒有準備不辣的菜。
我說,我一直就想學著吃辣,都沒學會,現在正是時候慢慢去適應辣。
貢布說,別太難為自己,先吃些不辣的可以飽腹的東西,回去再煮麵條。
我忽然想起那個不丹老人送來的那碗麵條,裏麵沒放一點辣,不僅合我胃口,而且做得比平時吃的那些麵條還要好吃不知多少倍。難道他早早就知道我不吃辣?我想一定是貢布事先就跟傑布說過,然後傑布再吩咐下麵的人做了一碗不放辣椒的麵條。我忽然有些感動,也很好奇貢布他們三人吃的麵條,是不是跟我一樣,還是,放了大把大把的辣椒?
奶茶旁邊有啤酒。是不丹人自己的啤酒,用喜馬拉雅山的雪水釀造。我走過去打開兩瓶,遞給貢布一瓶。他擺擺手說,現在不能喝。
怎麼,戒酒了?我很納悶。
早破戒了。貢布露齒一笑,說,等會再喝,現在還沒到喝酒時間。
喝酒還要等時間?
當然。時間,場合,還有人。
你倒是會挑剔啊。我的話裏明顯帶著酸味,卻想不出一句挖苦他的話。我真想找出一個能夠陪我喝瓶啤酒的人。可是,放眼四周,沒一個認識的,況且他們和我語言不通,沒法交流,也不敢過於冒昧。畢竟,這是在別人家的院子裏。
貢布不喝酒。可我看到有很多人都在喝,喝得眉飛色舞,喜笑顏開。這裏沒有昂貴的名酒,也沒有可口的飯菜。可仍然擋不住他們的開心。人人臉上露出來的幸福笑容,那樣自得其樂,那樣誌得意滿,真是令人心生羨慕和向往。
在別的地方,都說人窮誌短。而在不丹,卻人窮誌不短。一杯酥油茶和一瓶廉價的啤酒,就跟茅台威士忌一樣滋潤肺腑,讓人心滿意足。
我被紅米飯和酥油茶塞飽,又喝光了一瓶雪山啤酒。婚禮還沒有開始。我有些著急,想早點看看新娘子的模樣。
貢布說,婚禮要在半夜舉行。
為什麼?我有些詫異。
因為,人在這個時候心靈最純潔,適合結婚。
人在深更半夜,心怎麼會純潔?這更是讓我瞠目結舌。
不丹人這麼認為。貢布說。
啤酒也能醉人。一瓶啤酒讓我有了些許醉意。我拉過貢布,想趁這間隙,繼續聽他講哈姆的故事。貢布麵露難色地看著我。
他說,現在不能講。
為什麼?酒不能現在喝,故事也不能現在講?我有點不死心。
今晚不適合。貢布說。
有什麼不適合?我假裝生氣。
你很殘酷。
我哪殘酷了?
你逼我在這麼美好的時刻講那個故事,很殘酷。
我真是搞不懂他了。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覺得,不就是講一個別人的故事麼,這跟殘酷又有什麼關聯?
不講就不講。我撇下貢布,一個人跑去找強巴和拉巴,我想找他倆說說話,讓他們陪我再喝一瓶。可是,我到處找,都沒找著他們,不知道去了哪兒。就這麼大個地方,他們能去哪兒呢?
多吉的家並不大,就一個窄小的院子,兩間正房,左邊一間是柴房,右邊是灶間,餐廳和廚房連在一起。房間和院子裏都站滿了人。他們個個臉帶喜氣,神情篤定地等候著一場婚禮的開始。明知要等到半夜,也沒人提出來要先趕回家去睡覺。有小孩的婦女,抱著孩子坐在一邊。孩子在她懷裏睡著了,她仍然抱著熟睡的孩子安靜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