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節拍的音樂,適合人的雙手舞起來,身體扭擺起來,腳步踏起來,整個人不斷地搖擺、舞蹈,搖擺,舞蹈。有點像踢踏舞或者哢嚓步。當然,這音樂與我身邊的這個傍晚極不吻合,與我的心情也極不吻合。可是,我卻一個人在房間裏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來。身體不跟我的思想走,而是合著節拍被音樂直接帶走。
我不得不承認,身體是個奇怪的東西。它並不時刻聽命於你的思想,受思想的指令,有時候,它會有自己的行動。它隻是自顧自地跳著、舞著。而在我的眼睛裏,什麼內容也沒有,心裏什麼也沒有。
有叩門聲,輕而急促。我立即命令身體停止扭擺。一定是那不丹老仆人來叫我過去用餐。打開門,卻是貢布!
他是否身上長了翅膀?突然而去,又突然而至,令人猝不及防。
你去哪兒了?我問。
先別問。他說,我會帶你去。
你又要帶我去哪兒?我有些生氣。
我出門的時候,你睡得好香,不忍叫醒你。
我問你去哪兒了?我的聲音突然提高,委屈得直想掉眼淚。
他走過來,俯下身,抱住我,手心在我後背輕輕拍著。那是大人在哄慰受了委屈的孩童時才會有的姿勢。從尼泊爾到不丹,有幾個晚上,我們整夜都在一起,雖然沒在一張床上,但也共處一室,他連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我。直至此刻,卻給了我一個如此輕淺的擁抱。
他說,不生氣,是我不對。我應該留張紙條告訴你。我起來時,強巴和拉巴都在等我,時間來不及,走得太匆忙。
我忽然想到,貢布睡我房間,強巴和拉巴會怎麼看?
貢布說,他們不會怎麼看。
什麼不會怎麼看?
你說怎麼看?
我問你啊,他們會怎麼看?
我說了啊,他們不會怎麼看。
真像繞口令。
我又氣又急,但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好吧,算我失敗。
我說,他們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反正不關我事。
他鬆開手,站在我麵前,看著我的臉,總結一樣對我說,不要管別人怎麼看,在這塊土地上,任何的看與不看或者怎麼看都無足輕重。重要的是,我們已經來到了不丹。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好好度過最後這幾天。
度過最後這幾天?——怎麼聽起來又像是告別。
貢布話題一轉,對我說,我會帶你去逛一些地方。雖然不丹很小,但你要是一個人到處亂逛,還是會有走丟掉的可能。不過你放心,有我在,我會在這幾天裏好好陪你。我答應過你。
沒有你,我也一樣可以走不丹。我的倔脾氣又上來。
那你就得找旅行社,跟團走才能拿到不丹的簽證。可是,你又不是一個喜歡跟團旅行的人,你不會整天追著小紅旗走馬觀花。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我哪裏告訴你了?
我自己看出來的。
你還看出我什麼?
你身上帶著一股仙氣。你是我見過的最有慧根的女子。
嗬,你居然會拍這麼大的馬屁!
我說實話,你跟別的女子很不同,你身上很少凡俗氣。
我不過一個俗人。
你在我眼裏,就是旺母,自在神。
他這算是拍馬屁?還是調情?抑或隻是一種信口開河。但好像又都不是。他隻是在說一些他想說的話。
貢布終於陪我吃了一頓晚飯。一盤拍黃瓜,一盤炒雞蛋,一盤辣椒炒雞塊,還有一盤蘑菇炒小青菜。這些菜對於不丹人來說已經很奢侈,他們對吃很簡單。除了雞肉之外,很少有其他大型動物的肉類上桌。
在我們吃飯的時候,不丹老仆人又走開了,不知他去了哪兒。也許是回到他自己的住所。我沒見過他在我們麵前吃過任何東西。是否仆人都不許自己在主人和客人麵前用餐?
自從我從昏迷中醒來見桑吉傑布那恐怖的一麵之後,就再沒見過他。拉巴和強巴也不知去了哪兒。
我問貢布。貢布隻說,他們有事去了。
他仿佛很不善於將發生在他身邊的事情,細細碎碎地把來龍去脈都說個清楚。還是他壓根就不屑於去說他的身邊事?
出發前,我們先回了一趟房間。
貢布為我準備了一套不丹女人穿的“旗拉”,他建議我換上。他說,不丹國王鼓勵不丹全民皆穿傳統服飾,因此,在不丹,隻要從服飾上就能一眼分辨出來你是本土的,還是外來的。貢布不太願意別人將我們視作異類。本來,他和不丹人在長相上就沒什麼區別,又會講藏語和簡單的英語,不丹人使用的也就這兩種語言。穿上不丹傳統服飾的我們,幾乎可以和不丹本地人一樣了。
貢布早就換了不丹男人穿的傳統服飾“幗”。深藏藍色,交領、右衽、腰胯處係帶,裏麵襯白色短衣,袖子長度超過外麵的袍子,然後向外折,雪白的袖口和寬鬆的衣袍,使得他看上去瀟灑自在,又氣宇軒昂,活活就是從漢朝走出來的儒雅書生。而腳上的那雙黑色皮鞋和及膝長統襪,又顯露出一股時尚複古的英倫風格。總之,看上去讓人覺得從頭到腳都幹淨斯文、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