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經曆不丹(11)(1 / 3)

你們幾個?是指你和拉巴和強巴嗎?

還有多吉。

多吉他不是當地人嗎?

現在是。

他的意思是,多吉以前不是。

那麼多吉以前是哪兒的呢?

難說。他又想一語略過。每次隻要問到他身邊的人和事,他就開始言簡意賅。很難知道是什麼原因使他如此緘口。

車子仍回到蛇形的盤山公路上,好像不丹都是這種形狀的路。放眼過去,四周全都是鬱鬱蔥蔥的山,和成片成片的田野。

仿佛很多年前,我坐在火車的窗邊,眺望著窗外的田野、村莊、小鎮,看天上雲朵逐漸黯淡下去。星星亮起,我直奔一個男人而去。

我記憶裏的那年,到底是在哪一年?讓我奔他而去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我明明已經想起了他,卻仍然記不起他的容顏,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

我忽然把我夢魘一樣的記憶片斷,以及我反複夢到的那個男人和他的馬,說了出來,我一五一十地講給貢布聽。

貢布很耐心地聽我講完。看著前麵彎彎曲曲的盤山路,沉默不語。過去好久,才吟誦似的說出來一句話,忘記便是放生。

他的話,又讓我想起聖經裏的那句,健忘的人有福了,因為往昔便是痛苦。

要是所有發生過的事,都能夠及時忘記,該有多好!但是,誰又能夠做得到?需要多高的修煉方可以去做到?

貢布忽然又柔聲對我說,你要無所謂。因為,那個他隻出現在你夢裏,在你的現實世界裏,你看不見他。一個你看不見的隻在夢裏出現的男人,就如同一個死去的男人。因為不存在,所以要無所謂。

我的心忽然一陣絞痛。

他話裏的那個“死”字,就像一枚看不見卻沾著毒汁的針,不知紮著了我的哪根神經,讓我心痛到抽搐。而那樣的一份感覺,我卻無以表述。隻得暗自捂住心口,回到我同回憶的偎依裏,試圖一點一滴地從記憶的片斷裏重獲一些新的消息。並毫不畏懼地從它露出獠牙的大口中,勇敢地去窺視黑暗的內部,毫不猶豫地往深處走去。

我不能修煉成佛。我的身體裏仍充滿七情六欲。我亦相信任何健忘的人,回憶從來無法完全徹底消失。我清楚地意識到,在我的回憶裏,有我探尋的事物。我還是不願放棄。要是我選擇忘記,就意味著探尋的腳步已停下。那麼,我隻有頹喪地坐在途中,等待死神降臨並把我再無波瀾的生命收走。

我亦承認,健忘的人有福。但是,我不願意在我長長的生命裏,就這麼一路奔跑,一路丟失。從來不問自己從哪裏來,往哪裏去。如我父親一般。他得到太多。失去更多。自我懂事起,我就看他終日被名利所困,後來又為情所困,很少有暢懷開心的時刻。

他在我和母親那裏獲取不了的快樂與幸福,我就不信,他從他情人那裏就能夠獲取雙倍的快樂和幸福,去填滿他的缺失。

車子剛駛入帕羅,一場夜雨已等在那兒。

貢布的車子繞了幾個彎道,在一片空地上停好。下車,一聲悶雷響過,雨隨即摔落下來,重重地打在我們的身上。貢布用一隻手掌搭在我頭頂上方,為我作傘擋雨。這動作實在擋不住幾滴雨,隻不過一種形式,然而這種形式令人溫暖。

他帶著我往前跑,對麵就是一家旅館。那旅館就開在斜斜的山坡上。我們沿著台階往上爬,推開旅館的玻璃門,進去。

一個身穿旗拉的服務員站在總台前,笑意盈盈地朝我們一鞠躬,軟聲細氣地對我們說,歡迎光臨,請問,你們是要住宿嗎?

貢布改用藏語跟她對話,兩個人嘰裏咕嚕地說了一番。看那服務員的表情,似乎對貢布又增添了幾分熱情。她收了貢布100美元押金,然後遞給貢布一把鑰匙。

去房間的路上,貢布對我解釋,整個旅館隻有一間房了,其他房間都已住滿了客人。我們還是住下吧,反正我們也就將就住一晚上。

聽上去雖然是在跟我商量,但意思和態度卻已然堅定。我還能說什麼,我們倆共住一室,又不是第一次。我隨他去。

房間在二樓,也是這幢房子的頂層。帶個小露台,露台朝向南麵的山穀,視野很開闊。可惜外麵打雷下雨,隻能看見麵前一整片廣闊而濕漉漉的黑夜。

房間出乎意料的幹淨整潔,潔白的被褥床單和實木發亮的桌椅,令人心生愉悅。衣櫃門是一整麵落地的玻璃鏡子。牆上有個掛壁式的小吧台,陳列著小瓶白酒、威士忌、法國紅酒、不丹自產的雪山啤酒、可樂,以及一些堅果和零食。居然還有碗裝的康師傅牛肉麵。中國人真會做生意。我國政府還沒跟不丹建交,我國商人卻已將商品輸入到了不丹各個旅館的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