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布紅著眼睛,說,是又怎樣。
是又怎樣?那麼,他就是了!他這麼快承認,反倒令我感到手足無措。無論我有千萬種心理準備,我還是被驚嚇到了。我愕然地看著他。不知是酒喝多的緣故,還是受了驚,感覺整個屋子都在搖晃。
我又聽他在補充說明,有些語無倫次,顯然是酒喝多了。他說,我再對你說一遍,哈姆是哈姆,我是我,哈姆是我,我亦是哈姆。就如你是你,我是我,你亦是我,我亦可以是你。
突然,閃電劈過天空,雷聲巨響,一陣地動山搖過後,電路被打斷,房間裏一片漆黑。我不知該拿這份虎視眈眈的黑怎麼辦?隻覺得渾身發燙,又手心冰涼。
就在此時,一雙大手伸過來,將我拉進懷裏。他漆黑的影子緊緊籠罩在我身上,網一般。我本能地想要去掙脫這份突如其來的擁抱,明智地想逃離這張網。然而,我卻又安享於網下麵這個狹促得令人窒息的空間。它給予我安全和溫暖。
這個開始自然而然,在我們這幾天的相處中,我知道它遲早要發生。但當它就這麼來到我麵前,我卻毫無察覺,連個準備都沒有。
雷聲消逝。雨聲不絕於耳。在這個陌生的雨夜,他的擁抱對我來說溫暖而奢美,像突然被穿上一件令人忐忑不安的華服,又被引領至一個未知而陌生的殿堂,那裏光芒萬丈,那裏焰火四起。它仿佛在摧毀我的意念。令人頹喪,並甘願沉溺其中。
我試圖掙脫,卻被箍得更緊。他的雙唇在我臉上尋找,帶著紅酒的甜澀。我微微踮起腳,仰起臉,更緊地湊近他,等他的雙唇找過來。或許,我早就在等待,等待冥冥中的一聲召喚,等待一個等候許久的契機。
我身上穿的“旗拉”,和他穿的“幗”,本來就沒有紐扣。像兩個三千年前的漢人,隻一拉係帶,衣衫和裙子無聲滑落。
他一寸寸地貼近我,肌膚相觸。他並沒取下他那根又粗又大的綠鬆石掛鏈,此刻,它正以冰涼的刺激刺入我的肌膚。我身體往後仰,一直往後仰,直至被壓倒在床上。他的雙唇沒有離開過我的肌膚,一直在親吻。這如玉器般碰撞的吮吸聲,是最輕柔的呼喚。撥開一層層雲霧繚繞,回聲直抵身體的最深處。
終於,他的手往下探索,連同他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他身上佩戴的東西,他都沒來得及取下,也許護身符是不能離開他身體的。我一麵抵抗著他的闖入,一麵卻又渴望他像閃電一樣劈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入我身體幽暗的內部,照亮它,也帶領我看清我自己,看清那些被蒙蔽或被我遺忘的往事。
這種感覺,就像我受人之托,日夜為他守著一隻箱子,而箱子的鑰匙並不在我身上,我從不知道箱子內部藏著些什麼東西。突然在某個時刻,闖入一個竊賊,他要撬開那個箱子,我一邊喊叫著讓他千萬別去破壞它,一邊又在心裏巴望著他一錘子下去,砸開那隻箱子,讓我也可以跟著他一起看清那隻箱子的內部世界。
我試圖將他推開,而雙手卻被他用力舉起來,用一隻胳膊壓在枕頭上,使我再也動彈不得。他已將他強硬的堅挺插入我的驚愕裏。我聽見我的身體在尖叫,帶著斑斕的光苗,似乎擦著風,呼啦呼啦,速度越來越快。身體被風帶起,起伏、翻卷、扭動、掙紮、順應,拋開所有的形狀,張開了每一片羽毛,每一片羽毛都在風裏戰栗抖動。而他卻如一頭毫不留情的猛獸,將我整個人摔下去,往下墜落,直線墜落,又將我凶猛地送上天。我幾乎昏眩過去,又醒過來,又昏眩過去,隨他飛入雲端。我從來不曾吼叫的喉嚨,在那個瞬間發出了悠長尖銳的尖叫聲。然而,那絕不是來自身體內部的單純歡樂,那一定是我還來不及認清的一種令我深感驚愕的東西。
這種感覺陌生而熟悉,似乎在某時某地不止一次經曆過。我看見了他,溫柔地將我抱緊,親吻,撫摸,並堅挺地進入我,他的馬就在他旁邊,低頭親吻著腳下每一根躍動的小草。經幡如雨,草原的風總是很大,空茫茫藐遠而廣闊,遠處有潔白的哈達在湧動。我一睜開眼睛,他卻消失。馬也不見了。
壓在我身上的那個男人,真實而具體,我閉起眼睛也能說出他的名字,清楚地記起他的臉。而他,我明明知道他,卻為何想不起來他的容顏?不知道他身在何方。為何我在想起他或夢到他的時候,有如此熟悉親密的感覺。我相信,他一定在我的生命裏存在著。可是,他卻下落不明。他到底是誰?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