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經曆不丹(12)(1 / 3)

我的身體仍然如泥土般念婪地包裹著他,不,不是他,是一個叫貢布的男人。貢布疲軟下來的身體,並沒有抽身而出,仍然留在我柔軟的體內,靜止不動。我慢慢為我的那份歡樂感到背叛的羞愧。而那份羞愧到底欲施予誰,我卻毫無頭緒。

我睜開眼睛。黑夜如深海。沒有燈光,我看不清他。這個叫Frank,又叫貢布,也有可能是哈姆的男人,此刻就臥在我身上。身體如一張漆黑的網,如此緊密地將我網住。兩個人一起在無邊無際的深海裏飄浮。我不知道他是睜著眼,還是閉著,胸前背上都濕著,渾身浸透了汗水。

我聽見他一個詞,一個詞地在說話,像在念咒語,又像是獨自在呢喃。他的發音平靜卻有力,有一種非讓我聽下去不可的力量。可是我聽不清楚。聽了好久,我終於聽明白了,他是在念誦一段經文。我背上一陣虛汗,天知道,他這是在幹什麼?趴在一個女人的身體上念經!

我掙紮著欲坐起身,一掙紮,他從我身體裏滑出去。一滴滾燙的淚珠落在我臉上,接著又是一滴。他幹脆把頭埋進我胸前,原來他一直都在流淚。

這是我認識他以來,他第一次哭泣。就在他進入我身體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哭。我知道,他的眼淚不是為我而流。這些眼淚,它們一定不是來找我的。雖然,每一滴都滲入我的皮膚裏,與我肌膚相融,混為一體。我能感受到它們的珍貴。然而,它們要找的人絕不是我。我就在他身邊。我們那麼近,我們又那麼遠。身體緊密地粘合在一起,而靈魂卻早已飛越千山萬水。

我們隻不過借彼此的身體,將自己點燃,然後各自表述,各自完成。身體完成了我們的愛戀與欲望。他愛的人不是我,我愛著的那個人,卻至今下落不明,但絕對不會是Frank,不會是貢布,更不會是哈姆。

我們都無力推開命運的流離失所和生離死別。既然如此,那麼,一晌貪歡又有什麼不對?它至少還證明我們與這個世界,與我們的此刻,還是粘連的,仍有著絲絲縷縷的牽引。我們從未孤絕。

當然,這也不過是狡辯,為這件不應該發生卻已然發生的事情找個理由。但,我要拿這個理由何用?是為將來回憶的時候,有個托詞嗎?

一個人的回憶裏,到底可以儲存多少事物?有些人靠回憶活著,而有些人,回憶裏什麼都不會有,都是空白,或者間斷性的空白。

什麼是回憶?記得有誰對我說過,回憶就是在已經不存在的時間裏,加上一些不應該發生的事,這就是回憶。這話聽起來似乎有它一定的道理,但不會永遠如此。總有一些不應該發生的事情,不在過去,而是在現在,就在此時此刻,就在這兒,眼前。因此,我感到有必要不再遮掩事實的真相,無需為所發生的行為找任何理由和托詞。

貢布從我身上移開。不知從哪兒摸出來一盞酥油燈,點燃,在熏過沉香或藏香現在又散發出荷爾蒙氣味的空間裏閃耀。床頭上方男女裸體合抱的大樂佛也亮了起來,還有對麵牆上那個碩大飽滿的紅色生殖器。在明明滅滅的燈影裏,看上去那樣雄赳赳、氣昂昂,仿佛畜勢待發,似有勢如破竹之力。

酥油的味道也漸濃起來。借著那點光亮,貢布裸著身走向洗手間。天知道,這個男人的身體竟如此健美、壯實、充滿力量感,勝過任何街頭的男性裸體雕像。我隱約聽見他小解的聲音。

這一路過來,要說我對這個男人一點都不曾動過心,那是自欺欺人。騙著自己,還想原諒自己。可是,我心裏裝著一個人,沒有放下。我太想知道那個夢魘般永無止境地進入我內心深處的那個男人,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我如此清晰地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卻拚盡全力記不起他?每當我深入生與死、愛與恨的話題的時候,總會自然而然地想起有這麼一個人。他如一顆紮在我心髒的深刺,疼痛長久地困擾著我,令我非得將它拔出來不可。

有這麼一個瞬間,我希望貢布能夠幫助我,幫我理清頭緒,幫我認清我自己。可是,我又異常清醒地知道,貢布無法做到這一點,沒有人能夠幫得了我。我們都是在各自的命運裏飄搖不定的人。

我終於在這個夜晚,穿上我的紅睡裙,輕薄華麗的絲綢緊貼著我的身體。它與這個濃烈的充滿愛情的夜晚如此吻合,我的身心變得無比輕盈。我想讓今晚的這個男人,看見我穿上這件紅睡裙的模樣。今夜,我是他的新娘。

從洗手間出來的貢布,回來床上。忽然雙眼一亮,很詫異地看著我身上的那條紅睡裙。他捧起酥油燈,溫柔地對我說,讓我好好看看你。忽然,酥油燈落了地,亮光瞬間消失。他控製不住地抱起我,凶猛地吻像雨點一樣落在我的紅睡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