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經曆不丹(12)(3 / 3)

我屏神斂息地坐在床上,手摸到自己的身體,仍然柔膩灼燙。然而,我已經很清醒,昨夜的夢已做到了盡頭,這個男人他不屬於我。

他睡得很不安穩,仿佛睡在動蕩不安裏。他翻了個身,臉朝天花板,兩條眉微微擰在一起。在夢裏也不輕鬆。他睡著的樣子看上去有些蒼老無力,和醒時截然不同。

昨夜醒時的他,陪我喝完一杯又一杯。那會的他,看起來特別充滿力量,渾身是勁。那勁道讓人感覺用之不竭,取之不盡。可是,此刻我看著他,也許是他睡得太深沉,前額的頭發搭拉下來,臉孔塌陷,充滿一種被生存拖垮的毀朽的氣息。

我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把自己關進浴室裏。把浴室門關緊,在浴缸裏注滿熱水,然後躺進水裏去。溫熱的水令人舒展。浴室也熏過香,是純植物的藏香混雜著酥油的味道,時濃時淡。我的身體在水裏浮蕩,四肢微微打開,身體裏還留有貢布隔夜的汁液,荷爾蒙的氣息隨著水氣四處彌漫。真是安靜,我能聽見自己微微的心跳。抬起手腕,左手腕上有一處被使勁掐過的印痕。胳膊和胸前,同樣也有幾處深淺不一的痕跡,那是貢布留給我的吻印。

我仰起臉,閉上眼睛,昏昏沉沉間,我用意念去臆想一個人。我在等他回來。

果然,他又回來,牽著他的馬,身影浸滿悲傷。我心疼了一下,在心裏呼喚他,請你再靠近我一些,再靠近我一些。請你轉過來,讓我看清你的臉,或者,請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你總是出現在我夢裏?

他慢慢轉過身,朝我走近,一步一步,他走得緩慢而鄭重。我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等著他。等著他靠近我,近到可以讓我看清他的臉,近到足以讓我的雙手能夠得著他的手,我要緊緊拉住他,用生命纏住他,再也不肯放他走。我的心被那樣的一種期待鼓脹得滿滿當當,眼裏蓄滿淚水。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就要走到我跟前,我馬上就能夠看清他,夠得著他了。我終於,終於就要抵達,抵達他,抵達夢裏的真相。

突然,浴室門被推開,帶出來一些碎響,令我猛然驚醒。我恍惚間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又把雙眼閉上,再次睜開看,是貢布!他剛從睡夢中醒來,兩眼迷離卻神態和藹地看著我。

我臉有些紅,生氣地從浴缸裏站起身,手指著他說,你給我出去!

他愣了一下,沉吟了一秒鍾,一臉的迷惘,但仍柔聲細氣地說,怎麼了?為何突然變得這麼凶巴巴的?

請你出去!我聽見自己尖銳的聲音,猶如玻璃碎了一地。

他有些莫名所以,閉起嘴,默然轉過身去。

那個瞬間,我一定沮喪懊惱得像一頭發了威、動了怒的母獅子。什麼也聽不進去,什麼也做不了。我隻是站在浴缸裏,任淚水傾流而下。

我有什麼資格這樣去對待他?離開家門之前,我曾對自己規定幾條原則,對待身邊的人,要做到不粗暴,不憤怒,不任性,不生氣,不無禮,不大喊大叫,要溫文爾雅,輕言細語,而這一刻,我所有的原則,瞬息間崩塌。

好久,我才慢慢恢複平靜。用大浴巾包裹起身體,走出浴室。

貢布已穿好衣服,安靜地等候在那裏。見我推門而出,他趕緊將那套旗拉搬過來,放在床的一角,從內衣到外套到裙子,一樣樣幫我穿上。係腰帶的時候,我往腰上少繞了一圈,係帶長到膝蓋下,走路都會絆到腳。他幫我重新解開,在我腰上多繞了一圈,再幫我打上蝴蝶結。他拍拍我的肩膀,對我說,你穿上旗拉,很像不丹女人,不過你比她們更美。但是,以後你得學會自己穿。要有些耐心,多穿幾次就會了。

他迅速忘了我衝他生氣那回事,就像剛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似的。對我的尷尬也裝著視而不見。也就片刻時間,他把床鋪也收拾幹淨了,被單和枕頭擺得平平整整,酒杯和酒瓶放回原處,屋子裏收拾得一點痕跡也不露,就好像我們剛從外麵進來,也從沒在這張床上睡過覺。

我過去主動抱了他一下。他也張開臂膀,抱緊我,輕柔地拍了拍我的背,什麼也沒說。非常顯然,這個擁抱比起之前更多了一份親近,卻少了激情與曖昧。就如親人之間的擁抱。一時竟有些迷惑。為何昨夜兩人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會如此的意亂情迷,如此忘情,又如此難以自拔?仿佛一旦失去對方,身體將會迅速枯竭。

朝向露台的那扇門,早已被他打開。他帶我走出去。雨在黎明之前停止。昨夜隻能看見毫無邊際的黑,而在這個清晨,卻是滿目蔥蘢。山巒起伏,植被豐茂,腳下的山穀深不見底。空氣濕潤而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