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攔住一輛出租車,開車的是個小夥子,跟他死纏爛打磨了半天,終於說服他,同意送我去。可是,坐上出租車,我卻說不出來那個小鎮的名字。而且,天一黑,我是個完全分不清方向的人。我隻得抱歉地下車。忙乎了半天,我隻得放棄,重新回房,等天亮再走。
夜裏下起一陣急雨。房間裏的空氣凝固。等待令人瘋狂。時間猶如蟒蛇,不動聲色地吐著信子,蜿蜒前行。我坐在床上,神思有些恍惚,手裏撫摸著貢布留給我的那串綠鬆石項鏈和佛珠,在我眼前浮現的全是他的音容笑貌,和他不斷晃動的身影,如此熟悉,卻又充滿不祥的氣息。
無法睡去。下床。從行李箱裏搬出筆記本電腦,打開。想把貢布講的故事的後半部分繼續用文字在電腦裏記錄下來。
打開電腦,居然自動搜索到有Wifi的信號。我點鏈接,果然就連上了。郵箱又跳出來“你有6封新郵件”的提示。
點開,都是我母親的信。她仍然在家裏一個人黯然神傷、默默牽掛著我。她希望我能給她回個信,報個平安。
突然一陣心酸,母親所做的一切,隻是需要得到我的一聲平安。我點回複,向母親彙報了我在不丹,手機沒有信號,但一切安好,再過幾天即回。
點發送後,替母親鬆了一口氣,相信她收到我的回複,暫時不用如此提心吊膽地為我擔驚受怕了。
我退出郵箱。慢慢理清思路,回到那夜貢布為我講的那個結局中去——賽壬,這個決絕、凜然的女子,懷著身孕五體投地往聖地一路朝拜而去的身影如電影鏡頭一樣出現在我眼前。
窗外雨越下越大,我已把窗門緊閉,與世隔絕一樣坐在室內。全世界與我隔絕,與我無關。我心裏隻有那個故事和故事裏的人。
我在想,賽壬和我一樣都來自杭州,等我回杭州去,我想我一定會去找她的梅茶館。梅茶館,和我的名字裏,都有一個梅字,我又在這次旅途中聽到關於她和哈姆的愛情故事,或許,這也是緣分。
總之,這個謎一樣的女子,令我心生好奇。
賽壬,我一遍遍地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漢族應該沒有姓賽的,至少我在杭州從未聽說過有這個姓。賽壬,這個名字是否和Frank一樣,也隻不過是一個人的化名?為什麼她會為自己起這個名字?
賽壬——我在百度上敲下這兩個字。跳出來一段來自百度詞條的介紹:
賽壬:(Siren)是古希臘神話中人首鳥身的怪物。在西西裏島附近的海域有一座賽壬島。她飄著長發坐在開滿鮮花的賽壬島上,以甜美的歌聲來引誘海員把船駛進暗礁滿布的海岸,使得過往的水手傾聽失神。隨著美妙歌聲的引誘,海員會漸漸迷失方向和心智,導致溺水而亡,航船觸礁沉沒。
她經常飛降海中礁石或船舶之上,又被稱為海妖。同樣是女人的頭和鳥的身軀,賽壬與鳥體女妖大致相似,但是鳥身女妖多被描寫成凶暴粗野、興災作亂的惡獸;而陰毒致命的賽壬,卻是姿容嬌豔、體態優雅、美麗又性感。
在希臘神話中,因為愛情而自溺於大海的女子,就會化身為賽壬。而在其他記載中,賽壬又是冥界的引路人。
荷馬史詩中其中有一段寫到,奧德修斯在一次航行中,駛進了賽壬島附近,聽到了賽壬的歌聲,萬分警戒的奧德修斯露出對死亡的恐懼。然而,他仍然無法抵擋來自賽壬那攝人心魄的呻吟般的歌聲蠱惑,他決定去會一會那性感惹火、美麗激情的賽壬,去赴她那甜美與死亡共存的幽約。不得已,水手們用蠟封住奧德修斯的耳朵,並將他綁縛在桅杆上,並快速將船駛離那片晦暗,才讓奧德修斯逃過一劫,安全地離開那片海域。
賽壬的歌聲,成了一個誘惑的象征性符號。
反複讀了幾遍,我合上電腦,禁不住發出輕聲歎息。賽壬,居然是人首鳥身的妖怪!雖然,她隻是來自古希臘神話裏的人物,隻是一種象征性的符號。但對於那個不諳世事,從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哈姆來說,他遇見的那個女子,就是賽壬本身,她對他具備著致命的毀滅性的誘惑。他沒能抵擋得住這份誘惑。畢竟,他沒有奧德修斯幸運,有船員為他用蠟封住耳朵,或者用布蒙住眼睛。他隻是飛蛾撲火般追隨賽壬而去,義無反顧地撲進那場名為愛情的大火裏。
哈姆和賽壬的故事,是愛和性和死亡作為生命激情的完美統一,它的美如此殘酷、極致,猶如神話。我不禁問自己,我們的一生,是否就在追求死亡和性愛的圓融和諧?
雨聲漸弱。我命令自己睡去。關上燈,閉上眼睛,夜的氣息四處彌漫升騰,將我和我的床緊緊包圍。
夜裏,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我的床變成了一隻航船,正駛向一片遙遠而寂靜的海域。海上迷霧翻滾、濃雲密布,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之中。我不知去向何方,也辨不清東西南北,完全迷失了方向。隻是聽任航船飛速地剖開海麵,一路前行。仿佛有舵手在幫我把舵航行,渡我去一個神秘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