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船停下,看見一座綠草如茵、鮮花盛開的小島。我棄船上島。此時雲霧散盡,天空晴朗起來,海麵也呈現出一派風平浪靜的祥和氣象。
島上正欲舉行一場婚禮。我混入人群中,看見了身著白色婚紗頭戴白色花環的美麗新娘。她轉過身,看見我,朝我狡黠一笑。
我愣住,我依稀看見了我自己。那個身著白色婚紗的女子居然是我!我驚愕地張大了嘴,一時之間,我有些暈頭轉向,難辨真偽。眼前發生的一切,未免太荒誕!
隨著一陣掌聲,有人歡呼起來:新郎來了,新郎來了!
我猛然回頭,去看新郎是誰。
占堆貢布!
——我趕緊捂住嘴,才不至於驚呼出聲。
他亦坐船而來,高大挺拔的他穿著赤紅色隨風飄舞的僧袍,胸前戴著鮮紅的花朵,正翩翩向我走近。
真奇怪,與他分開才一天一夜,我幾乎就不認識他了。他是這樣高貴,眉宇之間英氣逼人。走路時寬鬆的僧袍在風裏摩挲,發出刷刷的聲音。整齊肅穆、氣宇軒昂,好似一個剛剛受過加持從寺宙裏走出來的王子。看著他,我百感交集又有些莫名的委屈和焦急。幾次想張口叫他,卻又總是叫不出來他的名字。隻在心底裏,輕輕地喚著他。
他所到之處,人群迅速為他讓出一條道,又隨即在他身後尾隨而去。那架勢就像一個君王駕臨。而他完全目中無人。他看不見身邊所有的人,也看不見我。
他徑直朝那一身潔白華麗的婚紗走去。婚紗驚喜地旋轉,向著他歡快地奔過去。貢布也快步跑向她。
我又開始恍惚,我分明看見潔白的婚紗和赤紅色的僧袍各自飛揚,衣袂飄飄,朝著對方奔跑過去。
他喚他的新娘:賽壬!
她喚她的新郎:哈姆!
我恍然大悟,如夢初醒。角色轉換,新郎和新娘,就是哈姆和賽壬!
又一陣掌聲響起,比之前更熱烈、更瘋狂。他們相擁在一起,狂熱親吻,全然無視眾人的存在。整個世界在他們的親吻中開始旋轉,旋轉,不停地旋轉。
僧袍似火。我看見哈姆的身體燒了起來。我想呼救,卻仍是喊不出聲。我的聲音仿佛被收走了,又仿佛喉嚨被人死死卡住,除了喘息,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可是,我眼看著哈姆身上一直冒著青煙,慢慢變成一根燒焦的木頭。
而他們還在吻,一直在吻。真是奇怪,居然沒有人過去給他一杯水。那些人瞬息間消失,去向不明。
我四處找水,我要將哈姆身上的火撲滅。我終於找到水,遞一杯水去。他們仍在親吻,始終不分開。哈姆的紅色僧袍已經燒光,變成一片片的灰燼貼著他開始焦糊的身體。
我看見新娘一邊親吻,一邊衝我狡黠而陰險地笑著。她一直衝我笑。她的笑讓我忍不住止步,我不敢再靠近他們。
忽然,我看到新娘眼睛一閉,將哈姆身上的火引向她自己。一團火變成了兩團。哈姆抱她更緊,親吻更加熱烈瘋狂。婚禮的音樂響起,又有點像來自佛堂的回響。我仿佛在聽一曲愛欲狂喜與死亡呻吟的樂章與佛教曲的二重奏。
哈姆在朗讀勞倫斯的一句話,如咒語,在樹上撞過來又撞過去:我存在著,但同時也在毀滅著,突然我飛躍出這個雙重狀態,而終於獲得至善至美的滿足。
哦,他們是一對情投意合的毒蛇,正在用猩紅色的信子和他們彼此的生命盟誓。我終於流下淚來。一路狂奔,大聲呼救。直至把自己從夢裏喊醒,才逃離這場驚恐的婚禮,離開那個美麗荒誕的海島。
我滿身都是虛汗,手抓著枕頭,坐了起來。
貢布的佛珠纏繞在我的手腕上,脖子掛著他的那串綠鬆石項鏈。我居然還戴著他的護身符。睡前忘了拿下來,難怪睡得不安穩。
陽光透過窗簾射進來,灑落在地毯上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光點,像天上的星河那麼密集流動。雨過天晴的早上,太陽又升了起來。具體是什麼時間,我不得而知。
我扔掉枕頭,從床上坐起站在地上去的那一刻,完全是機械性的動作。我套上我的休閑襯衣和我深色的牛仔褲,穿上防滑又防雨的旅遊鞋,這是我平時旅行最常穿的行裝。我把貢布為我準備的“旗拉”,收進行李箱裏,它僅被我穿過一次。我想以後我不會再有機會穿它。或許,在某個特殊的時刻,我會穿上它進入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