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到後來,這種對外來遊客的所謂的講經布道,隻是成了一種形式,或者一種遊戲規則。那個規則就是,僧人為遊客念經加持,遊客給寺廟捐贈物資。不過,按照寺院的規矩,那些僧人自己是不得收費的,他們隻是替寺廟收。
後來,發生了有僧人悄悄離寺而去的事情。為了錢財離開寺廟的僧人我倒沒遇到過。那些紛紛離寺出走的僧人,大都是因為擋不住女人和外麵世界的誘惑。
僧人也是血肉之身,也有七情六欲。隻是平時在寺廟裏的禁閉生活當中沒有被受到激發。真正修煉到六根清靜、心如止水的僧人不多。
他們追隨女人到了廣東、深圳等一些經濟發達城市,開始一個又一個銷魂又瘋狂的日子,和寺廟裏的生活截然不同。然而,這樣的日子終究短暫,沒有女人會陪你一輩子,更沒有人會養你一輩子,一切的繁華安樂皆如過眼雲煙,稍縱即逝。
就是這樣了。我和拉巴、強巴都到過深圳,我們的經曆大致相同。我們都不想再回到寺院裏去。但也沒法在城市裏留下來。
我們沒有任何謀生的技能。說實在,從寺廟裏出來的我們,除了念經做課,什麼都不會。城市生活不需要這些,城裏人更不會需要我們。回老家去,自然更沒有臉麵,沒法向家裏人交待。我們都想遠走高飛,想徹底離開這片土地,一走了之。
遇到貢布是在七年前,在拉薩的某個街角。他和我們一樣,正急迫地想要翻過喜馬拉雅山去。他的目的地是不丹王國,他要去虎穴寺贖他的罪。
他的目標,也就變成了我們共同的目標。後來我們又遇到了紮西。紮西不知從哪兒打聽到確實有一條秘密通道,可以翻過喜馬拉雅山去不丹。他說他有兩個朋友已經成功地翻越過去。但是每個關口都有邊防軍嚴守把關。想要安全爬過山去不被發現,最好的季節是在最冷的冬天,因為隻有在那個時候,軍人們都在忙著過年過節,哪怕人守在崗位,心卻已飛去跟家裏人團聚了。
關於護照之事,我想,你應該知道的,我們都是從寺廟裏出來的僧人,要獲得一本出國護照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而不丹和中國沒有建交,當時即使擁有護照,也辦不出簽證。
因此,要到達不丹,對我們來說,唯有翻越喜馬拉雅山這一條路可以走。雖然,我們也明白,這是一條充滿危險的路,隨時都有可能粉身碎骨、命喪途中。
但是,我們怕的不是死。以前有怕過,後來,我們知道死對我們來說,就是回去,沒什麼好怕的。我們怕的是走不到不丹,到不了虎穴寺,無法成全我們最後的願望。
就在那年的寒冬臘月與春節交替的日子裏,我們五個人,帶著簡單的幹糧和一點水,按著原定的計劃開始實施我們的行動。
我們在積著厚厚冰雪的喜馬拉雅山脈上同生共死,度過了七天七夜。這是刻骨銘心、終生難忘的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之後,我們爬到了喜馬拉雅山脈的南麵。終於離開了故土,抵達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一顆緊繃著的心放鬆下來。鬆懈下來的身體一下子進入無力狀態,那時的我們,每個人的體力都已經耗盡。我們像相互取暖的小動物,緊緊抱作一團,睡死過去。
可笑的是,等我們清醒過來,走到山腳的一個村子裏,才發現我們幾乎耗盡生命抵達的地方,並非不丹,而是另一個國家尼泊爾。這對我們來說,就好像明明走在一條回天堂的道路上,卻突然跌進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