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曲 暗市(1 / 3)

臨餘城是距朗西雪原最近的大都市。所謂“最近”,也有八十裏路程。這點距離如果放在四季如春、和風煦暖的淮水之南,沿途賞花嬉遊,用不了多久就到了。此地卻不同,雖說不比雪原深處舉步維艱、四季冰封,但也極難熬。眼下正是嚴冬,又逢大雪不斷,行客必定會在途中找個歇腳的鎮店。

裏卜村就是這麼個地方。百餘戶人家的小村子裏,七成都用自家空閑的房子接待往來客商,費用不低,但尚屬公道。暖炕熱湯,加上熱情的招待,讓人心裏頭暖洋洋的,沒理由留不住那些被凍得手腳發麻的遠行旅人們。尤其是那些跑買賣的行商們,若是這一趟收獲頗豐,手頭寬裕,往往還多打賞些,這便是人情。

村裏有三家不大的客棧和一個小酒館,離豪華精致的標準有八竿子遠,卻足可當一句“真舒泰”的讚許,其中的竅門就在於暖爐和佳釀。

此刻,小村內唯一的酒館“安平酒家”裏暖意融融,上座八成客人。身為老板的徐伯忙得腳不沾地,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心裏說不出的滿意,臉上也如實掛著相應的表情。生意人不怕忙,就怕閑。

往常遇上這種鬼天氣,行人不出遠門,能來五成客就謝天謝地了,連備的酒菜也是照這個份量,沒料想今日險些不夠。幸好采料的張小乙前些日子多買了些,說反正天涼凍著不會壞,當時還罵他敗家,現在看,這個月還真該多打賞他半吊錢。徐伯沉浸在幸福的煩惱中,平日裏那份識人的眼力見兒似乎被一筆筆的銀錢晃花了。

其實,今天店中的客人有很多舉動大不尋常。從傍晚前陸陸續續湧了進來,約好了似的,像是為了什麼聚會。店裏的桌子都編了號,按照甲乙丙丁的順序,十張桌子坐滿了八張:

一主五仆占了甲桌。主子衣著錦衫,上麵是“繡王齋”的如意福壽紋金絲刺繡,連靴子都是上好的鹿皮長靴,走在雪地裏輕便暖和。周身飾物非金即玉,價值連城,可惜戴得太密實了,整個人像間活動的珠寶鋪子,讓人看著膩歪。三十出頭的年紀,乍看仿佛是半人半熊的怪物。身軀與其說是壯碩,還不如說臃腫來得更貼切。過剩的脂肪堆積在臉上,五官遭到擠壓,分布局促,他身後五名隨從的樣子更助長了這種印象。看這五人黑色勁裝下的肢體勻稱矯健,目光陰冷,五官普通,這種身手在江湖中絕對是水準以上。這一桌,主子吆五喝六,海吃山飲;隨從靜靜隨侍,克盡職守,真是動靜分明。

乙桌和丙桌的兩夥人來頭不小。衣衫上的家徽醒目得近乎炫耀。行走江湖,沒聽過“涪州常家”和“祁嶺白府”的人怕是不多。常白兩家的關係也很稀奇,好起來如膠似漆,差起來刀兵相向,跟變戲法似的。此刻,兩夥人正吞吐著濃烈的敵意,心不在焉地向胃袋中填塞食物。在座的雖沒有常家和白家的直係,但兩家的總管都在,不知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總而言之,能驚動兩位總管出馬,也必定是要緊的事務。

丁桌空著,上麵擺滿了行李。行李是相鄰戊桌客人的。這些人穿著打扮說不上貴重,卻也還算體麵。令人奇怪的是,十二位五大三粗的漢子死活擠在一張桌子旁,不知什麼怪癖。剛剛行李觸碰桌麵時,傳來輕微的金鐵撞擊聲,再瞧那外形尺寸,可以斷言是殺人的兵器。當中的虯髯大漢顯然是首領,臉頰上一道長長的疤痕破壞了原本端正的樣貌,增強了幾分凶神惡煞的氣象。

角落的己桌處昏暗不明,圍坐的五個黑衣人像是融進了陰暗裏,頭上偌大的竹笠遮住多半張臉孔。徐伯麵對這夥客人又愛又憎:交了一錠銀子不點菜,正是穩賺不賠的好買賣;可身上散發的森然氣勢讓人渾身不得勁。

最豔光照人的要屬庚桌的三位女客,不僅顧盼間溫婉可人,鶯聲燕語更是滋潤了店內略顯幹澀的空氣。居中而坐的宮裝婦人舉止高貴,應當是主子。另外兩個少女氣度不及婦人沉穩,卻另有活潑靈巧的動人之處。不過若是江湖中人見到她們眉心的紅梅表記,心裏當會一寒。

辛桌隻有二人,是所有客人中唯一上了年紀的。臉上堆積的皺紋和鬢角白發證明了這點。但二人舉手投足幹淨利落,目光中有著熠熠神采,不帶半分老態。比較有趣的是,二人中的紫衣老者麵色蒼白,而白衣老者則是紫色臉膛。他們指上的玉石扳指色澤通透,溫潤可人,眼尖的看客早發現其邊緣刻有一極小的“敕”字,足見來曆大是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