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二樓圍了不少人,我高喊著“開水開水,留神燙著”硬擠進去。沈娟站在人群中央,臉色鐵青,對麵那個小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指點點,模樣長得還算周正,堪稱茶壺裏的紫砂壺,渾身的土名牌,正一臉優越的後媽相對著周圍觀眾控訴:“……我的鞋被踩成這樣還怎麼穿呀,這人出門前把眼珠子落家裏啦?踩壞我鞋她還有理了!到底是誰沒教養呀,她要是有教養倒是先賠我一雙鞋呀,四百多塊錢呢……”
她一邊說,一邊從裙子裏高高地撩起左腿,向大家展覽剛被踩了一腳的橙紅色涼鞋。
我蹲下去從裙底看了看,嘖嘖讚歎:“真有錢,粉色的米奇內褲,一條得二十多吧?”
小姑娘一愣,猛地並起腿,臉蛋漲得通紅。旁邊有人噗哧笑出了聲,還有幾個人拿眼睛瞥著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我知道鄉親們不舍得忘記我。去年這時候,伍小白作為上一屆新生進入A大,橫行鄉裏欺女霸男還勾引代課老師,巍然屹立在八卦鏈的最頂端,當初轟動一時的校園搶劫案,中文係的王波同學被鈍器砸成植物人,據說都跟這個伍小白有關係。
“你……下流!”小姑娘忿忿地指責。
“你上流!你上流你在圖書館裏跟人吵嘴吵得跟個圓規似的叉著腰露大腿?”我最擅長蠻不講理,遇到不講道理的人我心裏都樂開花了。俗話說得好:不嫖不知身體好,不賭不知運氣佳,不掐架不知道自己德行淪喪啊。
小姑娘一時被我噎得兩眼直翻,氣咻咻地說不出話來。
沈娟看見我,有點意外:“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你快跟人打起來了,怕你吃虧,過來幫忙。”我坦白交代。其實也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護短就是護短,最瞧不起某些號稱“幫理不幫親”的人,做事一點不爺兒們,敢做不敢認,明明都快犯下包庇罪了,還挖空心思想要占據道德製高點。累不累啊?你看看我,站在道德的陰溝裏仰麵朝天照樣罵得帶勁兒,最多唾沫星子都砸回自己臉上唄,“唾麵自幹”說的就是這個理兒。
“原來你們是一對兒啊,怪不得呢,一個沒教養,一個沒素質!”小姑娘找到打擊點,又趾高氣揚了。
“素質不素質,那要看對誰呢,你說我跟一潑皮除了談他老母還能談什麼?”我斜睨著她,視線掃過她的臉,隱隱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怪異,最後瞄了一眼她的鞋,除了踩髒點兒沒有其他問題,以沈娟的體重想把它踩成破鞋也不容易。因為對手是個麵相稚嫩的小姑娘,我當時就原諒了她,還抱著息事寧人的打算:“小妹妹,脾氣不要太大,不就是鞋幫蹭了點兒灰嗎?你要知道,這裏是圖書館二樓現代文學書庫,即使是鞋子上的塵埃都散發著文化的氣息。你往這方麵想一想就……”
“少囉嗦!要不你過來讓我踩一腳試試?”小姑娘鄙夷地打斷我。
果然不識好歹!難怪向不多話的沈娟都會跟她當眾翻臉。
我慢慢地綻開微笑,說:“別介,文化在你那兒已經沾上腳氣了,我怕傳染。”
沈娟接著冷笑:“穿一雙舊款達芙妮涼拖你拽個什麼勁哪?打完折撐死兩百,要我賠你四百?你在A大念的是奸商係吧?賣破鞋搞創收呢?”
“誰腳氣?誰破鞋?你們……太過分了!不講理!”小姑娘被沈娟和我的一唱一和氣死了。
沈娟輕蔑地搖了搖頭:“現在想起講道理了?剛才不是說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幹嘛嗎?隻準你撒潑,我們就非得跟你講道理?我們是二奶生的啊?”
小姑娘死死地咬著下唇,優越之色早已一掃而空,隻剩下滿臉的憤怒和委屈。我忽然覺得自己白跑這一趟了,沈娟不是其他的柔弱女子,她自衛的本領不亞於我,口德之差也不亞於我,僅她一人已足夠應付這些意外情況,再加個我,還讓不讓人活了啊?
“娟子,咱回吧。”我扯了扯沈娟的胳膊。
“想溜呀?沒門!”小姑娘一臉倔強,擼了擼袖子,“不賠我鞋,我……”
“還想武力解決?算了吧,小姑娘,違反校紀校規會被處分的,我怕。”我反過來勸她,“再說你鞋又沒真壞,回去擦擦不就完了?這年頭什麼醬都值錢,就是人強不值錢!”
小姑娘一臉的左右為難,大概覺得就這麼走了很沒麵子,但再這樣耗下去也確實撈不著什麼好處。這時從人群後方擠過來一個男生,老遠就嚷嚷:“同學們都讓開,都讓開,不要再圍在這裏了,多影響圖書館的正常秩序啊,出了什麼事啦?”
“這誰啊?看年紀不像老師,圖書館管理員?”我很少進圖書館,向沈娟谘詢。
沈娟搖頭說:“不是,剛才有個管理員過來勸架沒勸開,大概找了個學生會幹部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