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遲遲知道明槍明箭的險惡,卻不甚通曉人心的叵測,幾個負心漢,一些海誓山盟,又怎能跟顏曉棠生活長大的環境相比?
還有跟著朋友一起浪跡天涯的期望推動,穆遲遲沒讓顏曉棠費多少口舌就同意了。
把楚子樂弄到別的地方後,穆遲遲把通靈鏡交給了顏曉棠。
拿到通靈鏡,顏曉棠立即回到礁石群,抹去原本穆遲遲的禁製,重新加入新的禁製,再煉化。
普通的煉化是不能把法寶帶到伯兮那的,必須煉化入體,才能在那個世界拿出來。
五年之約,顏曉棠從來沒信過,“師祖”就算真是師祖,她也不會憑一個身份就去相信,何況還不是。
之所以真的用了五年,原因很簡單,她護不住伯兮。
她需要召南清醒的時候,但僅僅隻是靠召南稀少的清醒的時候還是不夠,她太弱,而伯兮被斷骨鎖魂獄打落得太慘,聯手對付不了穀風的話,貿然帶伯兮回來隻是送死罷了。
離開照萊便是個絕佳的機會。
伯兮眼底映著一道嫋嫋青煙,煙色很淡,卻油滑得像擺動的蛇尾,聚而不散。
這是十虺線香,有強製安定心神的作用,宗門裏從不建議弟子使用,需得要師父親筆書信,才能從靈藥長老處要來,他這裏也不多,隻有三根剩餘。
伯兮已經放棄去想為什麼這地方跟他記憶裏一模一樣,相同到了如此細微細致的地步,連剩餘的十虺線香數量都一樣。
房間中央種著一棵滴水榕,一年生一葉,他很希望當年的自己曾經數過上麵有多少片葉子,可他並沒有做過這件事,便不知道現在滴水榕上麵是否多長出了二十九片葉子。
曾經有師弟問過葉子有幾片,但他認為那是很無聊的事情,現在卻悔之不及。
除了築基和斷骨鎖魂獄發作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著,在這個一切仿佛如舊,又沒有人影的地方,真實和幻覺混淆在一起,很難把二者區分開。
他搓了一下手指上殘餘的十虺線香渣子,即使感覺到也忍不住懷疑是自己幻想出的,所以數量才會和記憶裏的一致。
有時會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走在前方,但隻要他一硬著頭皮走上前,他們就消失在霧氣裏。
還會聽到那些看似壓低,卻故意叫他聽見的輕聲細語——
“長老脾氣變壞?那是為單獨在一起找的借口吧?”
“孤男寡女”
“別說這種話,會壞了長老的名聲,長老從出生就在我太微仙宗,豈會沾染外間汙濁,必是伯兮不要臉做了什麼事。”
“就是,不知道以前是什麼野雞宗派的,那麼大年紀才進太微仙宗,我看掌教收他做親傳弟子的背後怕也有緣故。”
“聽說隻是火靈根,好平庸的,用了不少手段吧?誰知道清楚的說來聽聽。”
“不需要知道更多的,看他現在那副醜陋的嘴臉,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貨色了,這點眼力我還是有的。”
“說的也是,一看就不正經。”
這些話不算難聽,更難聽的出自長輩,不帶髒字,卻不容辯駁,當著麵的潑過來,洗都洗不掉,還變成了更多人用來說他“髒”、“不正經”、“小人”的佐證,每一個人證實自己有理有據時都會說:“連師叔都看不下去,說他‘年輕人要踏踏實實做人,麵皮和身體不能長久’這種話了。”
伯兮至今,都比任何人更加的想知道師祖為什麼在那時候脾氣變壞,但是無論過去,或者現在,甚至將來,他都不會問出口。
出於孝,師祖是長輩,是至親,他在心裏問一百遍也不會發之於聲。
出於禮,師祖是女子,不該他問。
出於德,那是別人的私事,在主動吐露之前為了自己的煩惱去打探,失德失儀更失態。
他守著所有的世間標尺,把一切的謾罵侮辱當做終歸會過去的風雨,最後卻等來了一場腥風血雨。
人人都還記得二十四年前發生了什麼,但最記得的人是他自己,記得怎麼發生,記得怎麼結束,唯獨不知道最重要的那一段,於是連在師父麵前都不能為自己辯駁一句。
唯一的一次機會,有人想到來問他,他居然回答的是“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連編造都不會,卻希望有人能夠明白和體諒
伯兮笑了笑,透過線香的青煙看著門縫下漏進的天光,不想踏出去,一步都不想踏出去了,不管那外麵的人和聲音是真的還是幻覺,都不想再看見、再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