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羨羨……嗎?
心裏一陣愧疚。
她好想撐起眼皮看看他,然後再跟他說她沒事,不要太擔心,但意識裏像有一團迷霧,被緊緊撕扯,溺在其中。
血腥氣似乎越來越濃,那幾名督工見了魏無羨方才陰沉的煞氣,心下駭的要命,怕溫家人把他們虐待俘虜的事情說出去,要他們償命,便不管不顧地持劍殺了許多的溫氏家眷。
俘虜無靈力傍身,也無武器,又多是老弱婦孺,有的甚至用棍子打了兩下,便倒在地上沒氣兒了。
人在性命攸關之際,哪裏還管什麼人命道德。
雨幕裏,百鬼夜行。
綿綿就這樣昏昏沉沉地被抱了一路,四周很冷,聲勢浩大的雨水仍在衝刷,但奇怪的是,沒有一滴雨落在她的身上。鼻腔裏全是血與泥的腥臭,耳邊有刺耳尖銳的笛聲,緊接著便是什麼鋒利的東西刺穿人的皮肉的聲響。
聽著不是劍,像是利爪,以極快的速度霎時穿透了好幾個人的身體。
是什麼猛獸,或是什麼邪祟罷。
她從沒有想過,這或許確是一隻人手。
是溫寧的手。
不過這隻手青筋暴起,堅硬如鐵。黑色的紋路纏上他的皮膚各處,溫寧眼瞳全白,早已沒了人樣。
小阿苑被溫婆婆護著,躲在了角落,自己用小手捂住了眼睛,不敢睜開,小聲地問:“奶奶,大姐姐是死了嗎?”
他見到大姐姐的第一眼就很喜歡。
這樣美的大姐姐,是從出生起便成為了俘虜的小阿苑從來沒見過的。
婆婆用手捂住他的小手,生怕他睜開眼,看見這血腥殘暴的一麵,回過頭,透過模糊的雨幕去看:“沒有沒有,大姐姐隻是生病了,很快就會好的。”
“那地上的那些叔叔也是生病了嗎?”
婆婆將他抱得更緊,愣了半晌,不知該怎麼回。
綿綿感覺自己似乎能動了,她微微睜開眼,入目是那人狠厲的眼神和鋒利的下頜線:“羨……羨羨……”
她想完整地說句話,可拚湊了這許久,出口便是顫著的,好像有源源不斷的冷氣鑽進肺裏。
魏無羨注意到了懷中的動靜,連忙俯下身,耳朵貼近,臉上全是焦急:“你說什麼?我在,我在呢……”
不管怎麼樣,我一直在。
綿綿勾起嘴角,昂起的臉失了力,往魏無羨的懷裏跌去,複又昏了過去。
她又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了。
幾乎每次,她似乎都不能讓魏無羨省心,但卻每每在瀕臨絕望的盡頭醒來看見他,他說他在,他說他從未離開。
魏無羨身後有幾隻怨鬼,安安靜靜地立在那裏,鋒利的爪藏了起來,煞氣收斂的幹幹淨淨,融進濃黑的夜裏,手中撐著紙傘,隔離狂暴的雨幕,隨著他的疾走而飄行。
狹窄的天地間,頓時怨氣衝天,方圓百裏的走屍受到了笛音的號召,包括地上已死透的溫家俘虜,全部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爬起,或湧現而來,或破土而出,上演了一出現實版的行屍走肉。
魏無羨抬腳踹開馬廄的小矮木門。那門扭了扭,竟就這樣斷了:“所有人!去牽馬!”
剩下那些被救下的溫家人忙不迭去牽馬。
幾隻受驚的惡犬突然從裏衝出來,呲牙咧嘴一陣亂吠,尖銳的長牙閃著寒光。
阿苑一抬頭,便看到那個穿黑衣的大哥哥,眼底炸開的恐懼與驚慌無錯,不住向後退著。
幾隻惡犬突然撲上了綿綿的身體,張開了血盆大口,像是要用嘴把她從魏無羨的懷裏刁走。
阿苑很奇怪,那個大哥哥方才明明還怕的要命,現在卻突然護緊了懷中人,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一腳踹飛了最前麵的狗,抱著綿綿翻身上馬。
“駕!”一隊馬衝破雨幕,像是要把雨簾生生撕裂。
……
“藍湛,你來阻我?”對麵白衣人不答,執著的擋在馬前。
“……可如今你告訴我,孰強孰弱,又熟黑熟白?”
“魏嬰!”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問心無愧。”有雨水淌在魏無羨臉上,他的眼眸似乎被衝刷過一般,顯得更加明亮。
綿綿好像知道他會說這幾句話,冥冥之中天注定一樣,在這個喋血的午夜,一切都要變的不同。
她的嘴唇翕動了幾下,說不出聲,隻用口型反反複複擬了許多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浩瀚天地間,似乎夜的黑全部集中在這一晚,但其它的千千萬萬個夜晚的濃墨,卻沒有消逝,也難以被稀釋。
是了,明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卻還要像一個蠢蛋一樣,盡全力去做,但求一個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