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飛刀一物就兵器而言,實非善物,一旦脫手就無法控製,敵人以靜製動、以逸待勞,實在有利多了。同時飛刀不如刀劍,一把僅能一發,等刀發盡了,恐怕就是人亡之時,所以多為習武之人所棄。
唯有百年前出現的李家飛刀,取飛刀之長,去飛刀之短,若非必要絕不輕易出手,但飛刀一出必奪人性命,用刀之人在一擲之間,須將畢生武學聚於一線,故能一刀殺人。李家飛刀流傳百年後曾一度成為絕響,蓋其易學難精,練成一手華麗的飛刀絕技其實不難,但要練到李家飛刀所強調的“例無虛發”卻談何容易?武功再強之人也不敢自誇能以一招勝天下人,何況其他?
唐仁歎道:“李兄飛刀果真無人可擋,李家飛刀今後想必又要名滿江湖。”
李鎮謙道:“唐兄弟過講,小弟無非略得皮毛,若論及李家飛刀深奧精妙之處,實非小弟這種駑頓之資所能領悟。”言下之意,對自己李家飛刀絕技亦不勝自負。
唐仁待再言,遠方忽又傳來一女子的哭聲,聲音雖不大,卻能在咆哮的風雪中灌入眾人之耳。
唐仁變色道:“不好,這是十三騎中的呂十一娘‘雪裏鳳’,如此說來排行十二的‘雪裏麟’必也來了。”
李鎮沉吟一會兒道:“我們既已與‘燕山十三騎’結下這個梁子,今日恐怕絕難善了。”眾人一聽此言都提神戒備。
唐仁道:“我這一路走來,勞你千裏相送,自應同舟共濟,共應艱難。”雖然明知自己有幾分斤兩,唐仁還是忍不住大發豪語。
這行鏢車乃屬威震大江南北的“落日鏢局”,隻要有“落日大旗”出現之處,江湖上黑白兩道鮮有不給幾分薄麵的,而它的威信其來有自,蓋創辦鏢局的首任總鏢頭“落日劍”李辰宇自出道以來曆經二百餘戰,幾無敗績,二十年前正當春秋鼎盛之際,不知為何卻突然宣布封劍退隱,當時前往觀禮者竟達千人之數,蔚為當時武林一大盛事。
之後他便開始經營落日鏢局,憑他昔日闖蕩江湖的閱曆,又攬致無數江湖高手,不久後鏢局便聲名遠播,人傳落日鏢局十幾年來便隻失去兩次鏢,而每次不但將失物追回,嚴懲禍首之外,還負責對方兩倍的賠償,無怪乎落日鏢局在江湖上聲譽日隆。
可是三個月前落日劍客李辰宇忽派他的嫡生子李鎮,和鏢局中二十名好手趕往長白山,回程保了一批貨,整件事情諱莫如深,一切都在機密中進行,這和落日鏢局往日的作法正是大異其趣,武林中隨即掀起一陣謠言,有的傳言落日鏢局這次保的是自己的貨,是落日鏢局設在東北分局送回總局的,至於貨的內容有的說是萬年人蔘,有的甚至傳說是絕跡多年的武林至寶“天蘭”。另外有些人卻持相反的看法,認為這次保的貨是東北藩國進獻我朝的貢品,於是江湖風波漸起,人人都想一窺貨的究竟,但又礙於落日鏢局的威名,誰敢虎口拔牙?
李鎮便仗著落日鏢局昔日威信,一路順風,而在返回關內的途中巧遇浪跡江湖的唐仁。
那唐仁自稱出於四川唐門,但此行隨同護鏢的幾名老鏢師卻從沒聽過他的名號,本是極力反對與這種來曆不明之人同行,可是那李鎮武功雖高,卻是第一次出遠門,江湖閱曆甚淺,偏偏這唐仁又對武林種種典故都都如數家珍,尤其是對一些傳奇人物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李鎮少年心性,對這些光怪陸離、曲折動人的故事簡直是聞所未聞,有時候聽唐仁談起,甚至連那些走慣江湖的老鏢師也會沉醉入迷,且又拗不過李鎮的堅持,所以也隻得答應讓他一同入關,不過一路上始終暗自留神,提防他有所不軌。
此時李鎮等人正忙著把馬車趕在中間,諸人在外護衛,馬兒卻全放了韁繩,任它們馳騁而去。
莫平先生和二位始終未曾出手中的一人各分據一輛車頂,李鎮居中策應,另十六人在外環成一圈。
唐仁道:“李兄,另二位前輩是誰?可否見告?”
李鎮道:“當然可以!”手中指著坐在莫平先生旁邊那位身材瘦高的人道:“這位是
‘仙人指’劉一洞前輩,”又指後麵那位道:“這是‘孤獨三掌’獨孤正前輩。”
唐仁聽後大驚,連個“失敬”都忘了說,這也怪不得他,仙人指、奈何掌也都還罷了,這獨孤正卻是江湖赫赫有名,他的武功隻諳掌法,而且翻來覆去便隻有三掌,但以此對從未敗過,也沒用完三掌過。直至八年前敗在李辰宇手中,當下即投入李辰宇麾下,願供驅遣,落日劍向來亦是將他視為心腹,誰想得到這次竟連他也派來保這趟鏢。
唐仁訥訥一會,不由得往鏢車看了看。
李鎮視若未睹,道:“唐兄弟,等下動手如果寡不敵眾時,盡可先走,不必為小弟白白拋了性命。”
唐仁正色道:“你我相識一場,我絕不會在此危急之際,不顧道義、落荒而逃。”
李鎮隻是笑笑,也不再言語。
大風雪這時已漸趨緩,陰暗的天空逐漸開朗,一絲日光自雲隙中射下,將牛奶般乳白的雪地映得燦爛奪目。
不知過了多久,原本狂暴的風雪仿佛早成為遠古陳跡,一望無際的天連最後一絲雲兒都散去,久無露麵的太陽慵懶地掛在天際,豔紅欲滴,將西的晚霞燭照出紅黃交錯的絕景。
李鎮雙目直勾勾地望向天際,鐵鑄的麵孔冷冷地沒有表情,濃厚的雙眉,硬挺的鼻梁和一張緊抿的嘴唇,配合成一種錯綜複雜的魅力,令人是那樣想接近他,卻又那樣令人不敢接近。
遠遠的天際驀然出現數道黑影,很快就可明辨出是在疾駛中的快馬,不久馬奔近,逐漸又可分出共有十二騎,但馬上騎者的外貌仍是隱隱約約。
在平闊的雪地上,至少可望出十裏遠近,可是這批快馬卻不到數刻功夫就已奔到鏢車近處,為首的正是一匹紅鬃烈馬,四蹄踐落逾若閃電,座上騎者身著一襲玄綠長袍,背上掛有湖綠色的長劍,劍鞘映著雪光,呈現出一種綠慘慘的色彩。
隨行十一騎各做不裝束,但第一騎的聲勢已將眾人目光吸引住。
不稍片刻,那人一勒馬韁,馬兒人立而起,硬生生將來勢止住,眾人心中暗叫好,忽地他身子如大雁自馬上飛起,往李鎮撲去。
李鎮舉掌迎敵,那人伸掌一抵竟是虛招,身如輕煙,往雪地逸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攫起雪裏狐的屍身,雙足輕輕在地上一點,已翻回馬背。眾人見他出招、奪人、回馬,幾個動作如閃電般一氣嗬成,不禁對他的功夫起了莫測高深的感覺。
那人回頭對一個儒冠少年說:“文二弟,將十三弟的屍身厚葬!”
文二弟上前接過道:“林大哥,我們……”顫抖的語音卻接不下去。
林大哥冷峻的道:“二弟放心,咱們若不讓十三弟死得暝目,咱們其餘兄弟就自刎相謝好了。”
鏢車隊裏一人笑道:“那恐怕不太容易。”他方才被雪裏狐打得老慘,忍不住出口相譏。
林大哥緩緩回身,雙目綻出詭異的光芒,道:“是嗎?那你就先倒下吧!”
那人猶在狂笑中,驀然一頓,身子倒下地來。
李鎮與唐仁大吃一驚,二人竟未瞧出這林大哥是施以何種手法,但見他手不抬,腳不動,卻能隔空殺人,莫非會使魔法不成!
唐仁抱起屍首細瞧,胸露出一個自洞,血水仍自汩汩流出,令人不忍卒睹。
唐仁回身抱拳道:“閣下可是人稱‘雪星錘’——林止墨?取命隻在三丈外,果然不同凡響。”唐仁停了停隻等對方接下去,林止墨隻在鼻孔悶哼一聲,卻不答話,唐仁心中有氣,暗道:“你們燕山十三騎已去了一騎,還神氣得緊?”
這番話可聽得李鎮微微一驚,蓋這雪錘乃流星錘的變稱,而流星錘在十八般武器中屬長類,難學難成,但威力極強。
林止墨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冷冷問道:“哪來不知死活的小子,竟然自尋死路,那好,我便先殺你祭旗。”
李鎮心想:“這唐仁雖是出身唐門,但這一路上卻從未見他顯出功夫,連幾個眼尖的鏢師也瞧不出他武功高低,如今居然敢在這林止墨前托大賣弄,當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嗎?”
但唐仁心中卻暗暗叫苦:“唐仁啊!唐仁!你那三腳貓功夫,哪輪得到你在此逞英雄?”但盡管如此,麵對現場那麼多雙眼睛卻也不好當眾退縮。
正在思索間,林止墨右手一揮,一道銀光飛,出勢如流星,急逾星火,直取唐仁隻眼。唐仁避可避,不及細想迅捷自背後拔出長劍,封住來勢。
林止墨見他拔劍急快,冷哼一聲,左手又是一道銀光直襲,右手一回改打唐仁背心,唐仁虎地躍起,哪知兩錘竟自空中交撞,相激冒出火花,卻又同時往上衝起,劫甚萬鈞。
唐仁劍“刷”地往下一點,正中雪錘的錘頭,身子趁勢翻起,另一錘險險過耳際。
李鎮不免好奇,心忖:“唐仁怎棄唐門之暗器不用,反使劍招?偏他劍招卻又不過爾爾,沒啥出奇之處,莫非他還留有後著?”
唐仁長劍抖出數朵劍花,不待林止墨回招猛地往前遞去,林止墨雙手回收,雙錘急攻唐仁胸腹,速度奇快,唐仁這一劍若使盡,恐怕尚未刺中,自己便要先中招了。
唐仁無奈隻得半途而廢,回招擋開,但雪錘的攻勢一經展開,漫天都是錘影,精鋼淬成的煉身更卷起大片雪花。
唐仁心道:“林止墨這套‘漫天飛雪三百式’果真厲害已極,不立刻想辦法可真要輸了。”
心中如此盤算,那知戰局立變,林止墨招式忽變,原本縱橫急驟的錘勢忽又變成精準追打,一招接連一招,招式越使越慢,雪錘速度卻越來越快。
忽地林止墨大喝一聲,雙手交剪而出,兩錘如流星標射,隱隱有風雷之聲。唐仁一招
“穿雲破霧”朝前點去,劍剛往前遞出數尺,劍尖竟被洶湧而來的巨力所壓彎,不暇思索,內力注入劍中,隻可惜劍非良劍,哪能禁二股巨力相抵,隻聽“鏘!”地清脆一響,長劍已被斷成數截。
林止墨武功確是出神入化,煉身輕抖,右錘再起,飛刺唐仁咽喉,唐仁身形再快也避不過這雷霆一擊,危急中使出一招“生死一線”,這招本是欲以劍背抵住對方攻勢,無奈唐仁手中之劍劍身已斷,這一擋的結果隻見血光暴起,雪錘挫右臂而過,其勢稍竭,但仍舊朝唐仁咽喉,唐仁心道:“吾命休矣!”
值此危急之際,卻聽李鎮在旁大聲點醒:“怎還不用你唐門絕技?”
唐仁當機立斷,用力將劍柄擲出,這一招本是無意之舉,但林止墨忽聞“唐門”二字,心生畏懼,氣勢一弱雙錘竟失去力道與準度,唐仁險象環生,藉一阻之勢往後翻縱,逃過一劫,但仍被雪錘結結實實的擊中胸口,雖然一時間性命無虞,卻已無力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