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和掙紮著起床料理家務,文仲良連忙製止了她。他打電話到愛心家政社叫了個鍾點工。美和的樣子讓他覺得心酸,因為生病她顯得非常內疚,好像她犯了個大錯。站在她的處境想一想,就會覺得她非常可憐——連病也不敢生。
鍾點工逄姐和美和差不多大的年紀,但性情與命運都相差了很多。逄姐的丈夫是公交公司的司機,兒子在日本留學。逄姐的嘴裏少不得老公兒子。
逄姐把一盆子衣服端到美和的床邊,一邊洗衣服一邊跟美和說話。
“……交了班,不管多晚,人家什麼也不管,先到小紅莓喝一杯,多晚我也等啊,年輕的時候啊,傻。現在可好,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就怕兒子知道嘔我了……怎麼,你要喝點水的麼?”
見美和掙紮著坐起來,逄姐連忙站起來,提著兩手的肥皂泡走到床邊去。
美和聽到人說兒子,眼睛裏有了異樣的光亮。
文仲良簡直不忍心看下去。
他走到書房,給老張掛了個電話。下午老張正好有兩個小時的空檔,文仲良便約他到附近的蓮花閣喝茶。
老張名叫張敬堂,滿世界的人,大約隻有文仲良叫他老張,別人都是叫他張老的。
老張步履矯健,染黑了頭發,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六十多歲的人。
他們是同一年從大學畢業的,老張是工農兵學員,比文仲良年長兩歲,至今仍活躍在律師界。老張身上有著名目繁多的頭銜,除了律師事務所的主任以及各類公司與組織的法律顧問,他還擔任著市律師協會理事長、省書法協會理事等職。當然,他已經很少親自出庭辦案子了。一家律師事務所有老張的意義,好比一個國家有了核武器,哪裏能三天兩頭拿它打東打西?不過是鎮鎮宅,充充底氣罷了。
看著老張步履輕快地向自己走來,文仲良想獄中的十年可真不是白過的啊。
文仲良與老張寒暄起來。老張忙,與文仲良有一陣沒見麵了,文仲良現在過著的幾乎是與世隔絕的晚年,除了通報各自的身體狀況,老張能跟他說什麼呢?隻能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今非昔比啊,現在律師這行是越來越難做了。”老張敲著桌子,感歎道:“我這一生,最難忘的還是與你共事的那些年。”老張說。
文仲良笑而不語。
兩人合作過的最為成功的案件是那宗轟動一時的槍下留人案。那是二十多年前,他們一起承接了一宗故意傷害致人死亡案被告方的委托,在一二審都是死刑立即執行的情況下,兩人沒有放棄,直奔最高法院申請複核。最高法院刑庭在審核了他們對一二審一份關鍵證據的質疑後,緊急簽發了暫停執行死刑的通知。兩人一案成名。也正是通過這個案子,他們建立了非同一般的友誼……後來的文仲良時常覺得自己的一生,事業也好愛情也好,開頭都太順利了一些。
文仲良拿出美和為老張買的茶葉,說:“比不上你常喝的,也還算不錯。美和的一片心意。”
老張沉默了一會,說:“美和還好吧?要她別灰心,慢慢找。”
文仲良點點頭。多年的職業習慣使然,像他們這樣的人,即使是被逼到了懸崖上,明知死路一條,但也決不會把話說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