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為什麼叫馬德堡半球嗎？”吳老師漸漸進入角色，聲氣也高吭起來。
有同學想都不想信口就答：“是馬德堡發明的。”
這個回答顯然在吳老師意料當中，使他有理由顯出高深莫測來。他有些高深莫測地笑著，說：“牛頓看見蘋果從樹上掉下來發明了牛頓定律，阿基米德在澡盆裏洗澡看見水溢出來於是創造了阿基米德定律，不錯，有很多科學名詞是用發明人的名字命名的，馬德堡半球呢？”
接著，發生了吳老師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麵。有個戴眼鏡的女生說：“馬德堡是個地名，在德國。”
這個女生的積極行為把吳老師臉上的高深莫測一下就消滅了。不用說，她肯定是看了書。書上寫得清清楚楚。這些編書的人好像總是要同吳老師搗蛋，該寫的不寫，不該寫的放肆寫。寫得這麼明白，還要老師做什麼！吳老師相信這些人多半都是不教書的，高高在上，理論不聯係實際，完全不曉得教書的難處，隻圖自己痛快，賺稿費。吳老師在肚子裏罵了一句國罵。
為人師表，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並不是沒有七情六欲，隻要學生聽不到，國罵也是無可奈何的。吳老師於是又暗暗罵了一句。
教室裏回響著一種細密的濃鬱的嗡嗡營營的聲音，就像飛進了一萬隻蜜蜂似的。高飛的目光已經越過梧桐樹，停留在遠遠的操場上。不知是哪個班在上體育課，體育老師大紅的運動衣很鮮亮。男同學長跑，隊伍拖拖拉拉，女生跳健美操。女生跳健美操的時候，不曉得為什麼，她們的手啦，尤其是腿啦，高飛覺得都比平日要顯得長，顯得好看。這個問題，高飛沒有拿出來問過別人，他甚至連看她們也要做得漫不經心，好像他其實並不喜歡看似的。他於是睜大眼睛，繼續看。
自然沒有人理解吳老師此時已經受到打擊，他匆匆地決定盡快開始實驗。本來，他是打算就著名的馬德堡半球實驗的背景好生闡述一番的，比方，做這個實驗的人叫奧托．格
裏克，這個人居然是馬德堡市的市長，一個生活在十七世紀的熱愛科學並且自己親自動手做實驗的市長，讓吳老師覺得極有意思，他料定我們這裏的市長除開在電視上開會絕不做任何的實驗，更不用說像格裏克那樣發明抽氣機了。此外，關於馬德堡市的地理環境風景民俗，吳老師也是費盡心機了解了不少，但他懶得講了，那個戴眼鏡的長得一點也不好看女生敗壞了他的興致，就好比一個相聲演員，剛丟下一個包袱還不等發揮，冷不丁旁邊竄出個討厭的家夥，三言兩語把包袱抖落開來，那還有什麼意思！
於是吳老師把兩個半球合起來，平放在講台上。現在它成了一個完整的圓球，一半壓在另一半的上麵。吳老師然後用疑問的眼光看看同學，再就把上麵的半球提起來，又合上去，再提起來。就如同魔術師把那隻箱子關上以後一定還要打開一次甚至兩次，以證明裏麵確實沒有藏匿和平鴿或者小白兔似的。
“好了，同學們都看到了，這兩個半球現在是可以分開的，因為球裏麵和外麵一樣，同樣充滿了空氣，所以它們可以隨便分開，大家想一想，剛才我們推斷大氣是有壓力的，假如我們把球裏麵的空氣抽光，大氣的壓力將隻作用於球的外部，那樣的話，會發生什麼情況呢？”
吳老師最後一次將兩個半球合攏，同時把那根橡皮管子接到閥門上，這麼一來，真空泵，也就是格裏克發明的抽氣機就和球連在一起了。抽氣機的響聲因此好像大了一些，震動也更厲害。“這台機器的作用就是將球裏麵的空氣抽走，抽成真空——當然，不可能是絕對的真空，隻是我們可以認為它是真空，一但形成了真空，我們就將閥門關閉，不再讓空氣進去，以便保持它的真空。”
吳老師的耳朵湊到球麵前聽了聽，幾根手指頭也試探著跟上去，好像打算把他說的馬德堡半球彈一彈似的。如果他真的去彈一彈，那同學們一定會想到熱天買西瓜的情景，那將是很有味的，但非常可惜，他的手指頭仿佛害怕樣地縮了回來。隻是說：“抽真空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那個正在被抽掉空氣的圓球一動不動，任人擺布，看上去很老實，幾乎顯得可憐。有些同學關切地望著它，有些同學說話，或者做自己的事。等待就是這樣，教室裏彌漫著一種百無聊賴的意味。吳老師抱歉似的瞟一眼同學，然後抬起一臉的青春痘，望定天花板。
抽氣機不管不顧毫不留情嚓嚓嚓地忙碌著。
劉培培已經把這一節的內容看完，覺得意思不大，簡單得類似於弱智，就從抽屜裏拿出數學書，埋下頭做題。她曉得要抓緊時間。坐在最後一排就有這樣的好處，可以自己安排學習進度，別人也不會注意。為了坐最後一排，劉培培的爸爸到學校找過班主任。班主任是個黃胖的女人，麵相總像別人欠了她的錢一樣，但她和顏悅色對劉培培的爸爸說，像劉培培這種好學生，坐在哪裏都是可以的，她反正都是好學生。
有同學忽然大聲歎了口氣，弄得所有人都感興趣地掉轉了腦袋。高飛看到女生已經做完健美操，正三三兩兩勾肩搭臂地說著什麼。她們總是有那麼多說。一個騎摩托車的從操場邊上急馳而過，留下一縷淡淡的青煙。高飛的爸爸那回也是騎摩托車來的，他不懂，把摩托車停在教學樓大門前麵，結果被罰了五塊錢。他爸爸罰了五塊錢然後找班主任，跟劉培培爸爸一樣也是要求給高飛換座位。他就是為這件事來的，因為高飛差不多是班上最矮的，為什麼要最矮的同學坐最後一排呢？連黑板都看不清。高飛的爸爸以為自己有道理。但班主任好像覺得這個要求簡直好笑，她就好笑樣的說，前麵也好後麵也好，高飛同學反正是不讀書，你要是有意見，你就幹脆轉走，不要在我們這個學校，我們這個學校是好學校，是名牌學校，像我們這種學校不一定非得要高飛同學，高飛同學可以轉到隨便哪個學校去，那樣的話，他就可以坐隨便哪個座位。高飛的爸爸當時沒有做聲，等高飛回去以後，就捋起袖子下力氣打，高飛哎喲哎喲叫，他的悲慘的叫聲把左鄰右舍都震驚了。所以高飛坐在教室裏隻要看見摩托車就心裏一跳，像小時候在醫院裏脫下褲子，驚懼地等著醫生拿針往他屁股上紮似的。
高飛這時才發現自己桌上一坦平洋。側過頭看見劉培培的桌上不但有文具盒，有物理書，還有數學書同數學本子，高飛於是把頭鑽進抽屜，他的頭在抽屜裏停留了一段時間，也許是玩什麼東西，然後才把書攤到桌上，一頁一頁地翻。
後來，他聽見吳老師說，好了，同學們，現在它裏麵已經是真空了，按我們的推斷，它現在應該正在承受雖然我們看不見的大氣壓力，起先它是隨便就可以分開的，現在呢？現在我要請幾個同學上來，要勁大的同學，看看能不能把它分開，看看大氣壓力到底有不有，到底有多大，上來，上來幾個吧。高飛聽吳老師這麼說著，望了一眼講台上的圓球。橡皮管子已經拔掉了，它變得孤零零的，好像還顯出一點蠢。高飛然後繼續翻書。他覺得他的勁不大。
大家互相推萎著，你去你去我不去我不去地鬧成一片。毛細元就站起來，走上講台，她可能是覺得自己責無旁貸，但她豆芽菜一樣立在那裏，顯然不是吳老師要求的有勁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