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馬德堡半球(3 / 3)

學。然後劉培培也合上數學本子,她雖然塊頭比較大,但畢竟是女生,隻有男生才真正有勁。所以劉培培就微微地皺了眉,有些武斷地說:“班幹部都上來。”這才有一個一個地,包括體育委員,宣傳委員,衛生委員,學習委員,和文娛委員,扭扭捏捏走上去。總共三男五女。吳老師說,男同學三個一邊,女同學五個一邊,力量大概是相當的。又指導他們分別挑出勁最大的,各各握住那圓球兩邊的耳朵,其餘同學,都抱住前麵人的腰,八個人都做出準備使大力氣往兩頭拉的樣子來。

“注意,注意了,”吳老師舉起一隻手,教室裏終於也安靜下來。“聽我的口令,你們再一齊用力拉,看看能不能拉開,好,預備——”、

就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都聽到一陣怪聲怪氣地笑,跟貓叫一樣。大家回過頭,看見高飛手裏抓著書,搖頭晃腦,並且嘻皮笑臉地叫道:“豬都曉得那肯定拉不開的!”

在滿教室的哄笑當中,吳老師本來準備發號施令的那隻手像打斷了一樣聳拉下來。“說什麼你說什麼?豬都曉得?”吳老師鐵青了臉,兩眼利箭似的射向最後一排。

高飛卻還以為自己有理,繼續恬不知恥地叫:“他們肯定拉不開,連十六匹馬都拉它不開!”

這句話足夠把吳老師氣死。讓吳老師受這種氣的不止是高飛,特別還是上頭那幫編教材的,他們放肆地寫還不過癮,還要畫,到上麵加插圖,這種隻會壞事的插圖嚴重影響教學效果,讓高飛那樣的差生得意忘形,讓吳老師忍無可忍。

吳老師邁開鶴一樣的長腿朝最後一排衝過來——如果那幫編教材的在場他會朝那幫編教材的衝過去,但他現在隻能往最後一排衝,一直衝到高飛麵前。他弓下腰,扶了扶眼鏡,看見高飛桌上的書正攤開了,上麵當然有幅插圖。

真的是可恨,書上其他的插圖好像都沒有這幅好看,沒有這樣清楚,這樣生動,這樣細致——在那個聞名世界的圓球兩邊,用繩索連接的,各有八匹馬,稍遠一點是一群正在觀望的人,那中間戴禮帽拄手杖的無疑應該就是市長奧托.格裏克先生。另一些人揮舞著馬鞭,八匹馬往這頭拉,八匹馬往那頭拉。這張圖確實畫得精致,馬蹄翻飛,好像都聽得到馬鞭子的呼嘯,而馬的背上,腿上,那些因為拚命使勁而隆起的一條條強壯有力的肌肉,不用說,自然是活靈活現的了。

“你跟我站起來!”

吳老師這麼一吼,高飛就彈簧樣的一蹦。但哪怕他蹦了起來,在吳老師麵前,他還是那麼矮,那麼小,他隻好仰起一張臉來望吳老師。他的嘴張開著,好像並不知道事態的嚴重,甚至根本搞不清自己到底有什麼錯。所以他就如同講台上無所事事的馬德堡半球一樣,看上去簡直還顯得有點蠢。

“你剛才說什麼?豬都曉得?嗯?豬都曉得!”i

高飛就把張開的嘴合攏來,栽下腦殼小聲地嘀咕,要辯解樣的。

“你說豬都曉得,那好,那你說說,馬德堡半球為什麼拉不開,你把這個道理說一說,你蠻會說的嘛,你怎麼現在不說了?嗯?”

前麵有同學幸災樂禍地站起來,笑嘻嘻地往後排看。並不是每節課都可以發生這樣有趣的事情,一般說來,上課總總是令人乏味的。大家看到,高飛的頸根上麵有兩根青色的血管突出起來,它們越來越粗,而且撲撲地跳。他的嘴巴倔強地撇著,同時越來越快地嘀咕,旁邊有同學開始捂了嘴吃吃地笑。

“你說什麼?你比豬總要聰明一點嘛,你大聲說,同學們聽不到,你大聲說,說!”

不少的男生也鼓勵著高飛:高飛說——說——說。

突然,高飛仰起臉來,明明白白說:“青春痘。”

於是有個填滿了笑聲的炸彈在教室裏爆炸開來。

那三個字高飛說得其實聲音不大,是其實還有點猶疑,有點拖遝,有點膽怯的。但所有人都聽見了。包括吳老師臉上的青春痘本身也聽見了,它們肯定是聽見了,而且還聽懂了,因此它們在一瞬之間都脹得通紅,每一顆都放出亮來。

吳老師的身體動了動,然後把雙手插進了口袋。要是他不把它們收到口袋裏’那就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情。他迅速離開了高飛同學,用背對著高飛說:“明天叫家長來。”

高飛全身的皮肉緊了一下,同時跟閃電那樣快地設想出明天可能出現的種種後果,他感到絕望。他一點把握沒有,不知道到時候是不是能夠忍住不叫,他覺得自己那樣殺豬似的哎喲哎喲叫喚,實在是非常丟人。

吳老師沉著臉,揮一揮手,把準備做實驗的同學從講台上打發下來。沒有做實驗的必要了,既然十六匹馬都拉不開,三個男同學跟四個女同學怎麼可能把它拉開呢?

如今的學生!

幾乎在下課鈴響的同時,整座教學樓就沸騰起來,轟轟隆隆跟發生了地震一樣,一樓的同學已經跑到外麵,把歡笑聲水一樣透明地燦爛地潑到樓上來。吳老師本來已經走到門口了,想想,又回頭指定高飛說:“你,把它搬到辦公室來。”他還指了指那口放在靠窗的地上的草綠色箱子,和講台上的馬德堡半球。

這當然是一種懲罰。倒讓高飛心裏暗暗生出一線希望,他有氣無力地朝講台走去時,打定了主意。等下到了辦公室,反正又沒有同學在場,他願意跟吳老師認錯,跟他講好話,哪怕低三下四都行,因為他越想越覺得明天太可怕了,他要努力爭取吳老師的原諒,和同情。

高飛上了講台,站在這個倒黴的馬德堡半球麵前。馬德堡半球就在他的鼻子底下。這回他真的看得一清二楚了,雖然他有些恨它,但還是看得出它有一副無辜的樣子。他抓住那兩個耳朵,用勁提它起來。很多同學都圍在四周,他們要看高飛如何樣可憐巴恕地受罰,他們開始噢噢地叫著,他們的叫聲透著十倍的愉快。高飛覺得它確實很重,金屬的東西通常都是很重。馬德焦半球被高飛抱在肚子上,他先要把它放進箱子,然後再把它們一起搬走。他懷疑芻己一個人是不是搬得動,這要試試才知道。他抱著馬德堡半球朝窗戶下麵的那口箱子走去。

現在,馬德堡半球是一個完整的圓球,它對著地下的那半邊,果然牢牢地同另外半邊貼在一起,它不會分開,因為吳老師說過的大氣壓力的緣故,它當然不會分開。高飛抱著它,走路的樣子顯得滑稽,非常可笑,就像在街上看到的那種一搖一晃的大肚子女人那樣。族擁著高飛的噢噢噢的叫聲因此更加熱烈起來。隨後,在離窗戶不遠的地方,這個球的半邊掉了下來。

這個連十六匹馬都拉不開的馬德堡半球,不曉得什麼道理自己卻分開了,它可能是故意的!

高飛的手裏隻剩下半個圓球,另外半個在地上砸出哐當一響。

它不但是哐當一響,還使得高飛的一隻腳觸了電似的縮起,另一隻腳開始做單腿跳的動作。他單腿跳著,眼睛眉毛鼻子擠成一團,嘴巴像抽氣機一樣噝噝作響,金屬的東西砸在腳上當然是有點痛的。也是當然,起先的叫聲於是有理由變成一場集體的大笑,毫無疑問,其中笑得最響亮最放肆的就是毛細元!

高飛停止了單腿跳,好像他還沉思了一刻,再就齜牙咧齒,仿佛不顧一切要使盡平生氣力似的,將手中的半個圓球甩了出去。

在一片死寂當中,所有人都看到,這個金屬的、像炸彈一樣穿著草綠色外衣的、叫馬德堡半球的古怪家夥,從高飛手裏掙脫出來,它衝破吳老師說的無所不召的大氣在空中行,劃出一條標準的拋物線,甚至還很得意地翻了一個跟鬥穿出窗口,擦過梧桐樹闊大的葉片,然後看不見了。

所有人還聽到,樓底下傳來一陣驚恐療狀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