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的一個深夜,他在淺睡中被窗外一陣不尋常的打鬥聲驚醒。從窗戶上的小洞往外看,昏暗的月色下,一隻綠眼灰毛的狼,口裏銜著一個東西,凶惡地低吼著,與站在它麵前的主人呈對峙之狀。
這隻狼叫阿一,他身上的第一條傷口就是它給的,它是囚籠裏的霸主,狼仆們的老大。
他一直以為阿一是最聽主人話的,每次主人來囚籠時,它都分外乖馴,用力搖動棒子一樣僵硬的尾巴。主人似乎也很喜歡它,常將它帶出囚籠,大概一兩天或者個把月後才會回來。他當然不知道阿一被帶出去幹嗎,隻看到它每次回來時,嘴邊的毛,總染著血一樣的紅。
他把窗戶上的洞掏得更大些。
“畜生就是畜生。”主人搖頭,鄙夷之極,“你以為吃了這東西,就能變為人?”
阿一的嘴裏,緊緊銜著的,是一顆心髒。
“放下,乖乖回囚籠,或者我可以當今天的事沒有發生。”主人伸出手,“你一直是我最好的仆人。”
阿一朝後退了一步,綠光熒熒的眼睛左右轉動,突然一躍而起,以閃電之速竄入枯井——那是通往地下囚籠的暗道。阿一放棄了抵抗?!他雖不喜歡這暴戾的家夥,但不認為它是一隻會輕易屈服的狼。
他悄悄去了囚籠。從拐角處探出頭去,他被眼前這一幕驚住了——阿一死了,死在囚籠之外,從它健碩的身體裏,刺出了無數寒氣繚繞的冰柱,每一根都尖銳得像一根獸牙,阿一的血,沿著瑩白的柱子往下淌。
它死也不肯鬆口的人心,落在囚籠裏,離那隻叫阿五的母狼非常非常近的地方。
阿一的眼睛至死也沒有閉上,失去光華的眼睛裏,最後映照的,是阿五驚恐哀嚎的樣子。所有的狼仆都被阿一的慘狀嚇呆了,縮在囚籠最陰暗的地方,不敢靠近。
主人走進囚籠,拾起那顆心,放到袋子裏,伸手摸了摸阿五的頭:“不要學你‘相公’,它不是好榜樣。”
“偷看不是好習慣。”他的身後,傳來她的聲音。
主人回過頭,笑著走過來,看了他一眼,竟沒有責怪,隻拍了拍他的肩,說:“你與它們不一樣。好好呆著,以後自有你想不到的好處。”
說罷,他憐愛地勾起溫紉雪的下巴:“吵到你了?”
“怕是有賊,出來看看。”溫紉雪輕描淡寫。
“怪阿一頑皮。”主人回頭看了那具狼屍一眼,“你來得也正好,那個交給你處理了。”說著,又將那布袋交給溫紉雪,“這個也給你,我困了。”
“嗯。回去歇息吧,你也累了。”溫紉雪垂下臉,讓到一旁。待主人離開,她走到阿一身邊,囚籠裏的阿五,嗚嗚低鳴著,將腦袋拚命從籠裏往外擠,用舌頭舔著阿一的鼻子。那些冰柱,已經化成了水,與血混在一起,在囚籠外流成了一條小河。
“這就是做狼的宿命。”溫紉雪低低說了一句,旋即道,“青琉,把阿一帶出去。”
她讓他把阿一背到後園最裏頭的雜物房裏,在那裏頭,除了雜物,還有冰冷的灶台,靠牆的地方,有一張青石搭成的案台。他按她的指示,把阿一放在了案台上。
她按動案台一側的按鈕,隻聽喀嚓一聲,案台從中間裂開一道縫,阿一的屍體眨眼便跌了下去。案台裏頭發出怪怪的聲音,片刻之後,案台下自行打開一道小門,一堆被完美分割的骨肉逐一落到案台下的大桶裏。
“明天的加餐。”她走出雜物房,站在一息尚存的月光裏,轉過頭細細看他,“你一定很恨我吧。”
“我不恨你啊。”他睜大眼睛。
“不是我,你還是阿爾金山上一隻自由自在的狼。”她托起他不人不獸的手,端詳許久,“或者,你覺得當一個人更好?”他想了想,老實地回答:“這個問題我還沒想過,能不能等我想明白了再回答你?”
她不禁莞爾一笑,翹起的尾指遮住悄然揚起的唇角。
他第一次看到她笑,真正的笑容,帶著善意與某種懷念,但轉瞬即逝,她毫不留戀地朝前走去,搖動的羅裙打碎了月光。
“紉雪!”他突然喊出她的名字。
她微微訝異,停下腳步:“你叫我什麼?”
“我聽主人這樣叫你。不對嗎?”他走上去,似乎不敢離她太近。她回望他的臉,許久,吸了口氣,說:“不要當著第三人的麵叫我名字。”
原來,不被拒絕,是會讓人很高興的。
他點了好幾下頭,看著她手裏的布袋,問:“布袋裏的……要怎樣?”
“狼仆的用處,就是搜集‘養料’,來到這裏的人,或者外頭的人,都可能是它們的目標。”她望著荷塘的方向,“沒有養料,藍蕖小築的水上,就開不出藍色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