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貝卡筆直地站在房間中間的地板上,四下裏看了看。隻見每件家具前,都有一塊四方的油布。一張有四根柱的單人床旁放了一張收起的地毯。床麵上,鋪了一張鑲了邊的、白色提花棉布床罩。

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都極其整潔,隻有天花板太高了點,麗貝卡有些不習慣。這是一間朝北的房間,窗戶很高、很窄,朝外看,可見後麵的建築和穀倉。

不是因為房間有什麼不好,它比麗貝卡在農場自己住的房間舒服多了。也不是風景欠佳,更不是長途旅行的緣故,因為她一點也不感到疲勞。也不是她對陌生的地方有所畏懼,恰恰相反,她喜歡新奇的地方,追求新的感觸。而是因為一種複雜的、無法理解的情緒,使得麗貝卡把她的遮陽傘,放在了角落裏,扯下了帽子,把它扔到梳妝台上,讓有豪豬毛的一邊翻到了裏麵。她把斜紋棉布床單扯下來,猛地鑽進床中間,又拉過床罩蓋住自己的頭。

不一會兒,門輕輕打開了。在裏佛巴羅,敲門這種文雅的舉止,是鮮為人知的。就是知道,也不會浪費,去敲孩子的門。

米蘭達小姐進來了,看見室內空無一人。她的眼光落到了湧起的床罩上,床罩像大海的波濤和巨浪在奇怪地運動著。

“麗貝卡!”

聽這叫聲的調門,像是從屋頂而來。

一個有著蓬亂頭發的腦袋和兩隻受驚的眼睛,從斜紋布床單下露了出來。

“為什麼你大白天躺在床上,你的髒靴子把鴨絨床墊搞得一團糟,把枕頭也弄髒了!”

麗貝卡很內疚地從床上坐起來,似乎找不到借口。這種冒犯是無法解釋,不能道歉了事的。

“對不起,米蘭達姨媽——好像有什麼東西纏住了我,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好呀!要是那東西很快又纏住了你呢,我們必須搞清楚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馬上把床鋪好,弄得平平整整,比佳·佛拉格就要把你的箱子搬上樓來了。我不能讓他看到,因為發生了什麼事,房間裏亂糟糟的。要不然,他會宣揚出去,讓整個小鎮都知道的。”

當晚,科布先生喂過馬後,從廚房搬了張椅子,坐到後門走廊裏的妻子身旁。

“我今天從梅普爾伍德拉來了一個蘭德爾家的小姑娘,她是索耶姐妹的親戚,來同她們住在一起的。”他坐下來開始慢慢道來,“她是那個奧裏莉亞的孩子,奧裏莉亞就是那個在我們搬來這裏住之前,同蘇珊·蘭德爾家的兒子私奔的那個女人。”

“孩子幾歲了?”

“大約十歲,或者多一點,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啊呀!聽她說話,像有一百歲!她讓我不停地回答她的問題。在我見過的所有古怪的小孩中,她是最最精怪的一個。”

“她可不是不漂亮,那張臉上,一雙眼睛最吸引人。不過,要是那雙眼睛再成熟點,她也再豐滿一點,她會叫人們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啊呀!大媽!我真希望你能聽聽她說話。”

“我不知道,像她這樣一個孩子,在陌生人麵前能說得出什麼?”科布太太回答說。

“無論生人、熟人,對她來說都一樣。她可以對著抽水機、或者磨盤講話,寧可自言自語,也不願站著一動也不動。”

“那她都講些什麼來呢?”

“真該死,要是我能重複她講的,就好了。她讓我太吃驚了,我不知所措。她有一把粉紅色的小遮陽傘——看起來有點像玩具傘。她依偎著它不放,就像粘貼在她的長毛襪上一樣。我勸她打開,因為太陽太大,但她不肯,並說:‘這樣會褪色的。’她把它卷起來、放在衣裙下麵,還說:‘它對我來說,是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但又是最難照料的東西。’這是她的原話,我就記得這些。”說到這裏,科布太太大聲笑了,椅子向後傾斜,靠到了門的一邊。“還有一件事,但我也說不準確。她說起馬戲團的遊行和坐在金色小馬車裏的舞蛇的人。她說:‘舞蛇人太美了,沒有人能比得上。科布先生,你看到她會激動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的。’麗貝卡會過來看我們的,大媽。你可以親自打量打量她。我不知道她同米蘭達·索耶如何能相處得好——可憐的小東西!”

在裏佛巴羅,或多或少,已有人公開表達這種懷疑。有兩種意見:一種認為索耶姐妹收下奧裏莉亞的一個孩子,幫她教育,是非常慷慨的善舉;另一種意見,認為這教育的代價,與實際價值不成比例。

麗貝卡寫給她媽媽的第一封信似乎表明,她真心地認同時下的後一種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