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在哥兒幾個裏邊,雖然楊路和趙三兒一見麵就鬥嘴,但倆人從不傷和氣。相比之下,楊路最信任林子,和關兒的感情最好。聽關兒說找到了戴紅,並且知道了戴紅還在山西插隊,他當即就說:“這事兒咱們可得幫她想想辦法,怎麼著也得給她辦回來呀。”
“我倒有一個辦法……”關金雄說。
“什麼辦法?”楊路見關金雄欲言又止,就有點兒不滿意了:“怎麼了關兒?怎麼說話這麼不痛快呀?缺錢,咱們大家湊;需要走後門呀,咱們發動周圍的朋友去找。還什麼呀?你還能把她替回來呀?”
“如果能替,我還真想替。”關金雄說,“在那邊她一個人無依無靠的,我是想……是想……”
“你倒是說呀!”楊路真的急了。
“我想跟她結婚。”關金雄終於把他想說的說出了口。
“什麼?”楊路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如果我跟她結了婚,大概戶口就好辦了。”關金雄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如果辦不成,我就辭職跟她去。”
“你這不胡鬧嗎!”楊路大聲喊,“你辭職幹嗎呀?到農村去種地去呀?你有那把刷子嗎?你是認識麥子啊,還是認識韭菜啊?你怎麼這麼不識數哇?”
“我怎麼不識數了?”關金雄說,“不會種地,我不會學呀?那麼多人都去了,我也沒看見有誰餓死。”
“你沒看見的多了。結婚就能解決戶口啊?人分兩地的還少嗎?”楊路從來沒對關兒這麼不客氣過,“再者說了……”說到這兒他也打了結巴。
“還有什麼說的?”關金雄說,“你不就是不同意我和她結婚嗎?”
“我不同意管什麼呀?”楊路把眼睛瞪起來了,“可我們從小的哥們兒,有話不能不說。”
“哥們兒的好意我知道。”關金雄說,“她沒戶口,沒工作。我不在乎。”
“她……”楊路有點兒語塞了,但話已到這兒,他不得不說出口了,“你沒聽王貴生說的呀?她在農村和一知青已經住到一塊兒了,她還打了……”
“我也不在乎。”關金雄說,“別說打了胎,就是她帶著一個孩子,我也願意這麼做。”
“你不在乎可以。”楊路說道,“別人說什麼呀?你不怕別人背後指脊梁骨啊?”
“我一不偷二不搶,別人愛說什麼說什麼。”關金雄說,“她就是瞎子、瘸子,我願意扶著她一塊兒在馬路上走。”
“你願意也不等於人家願意呀?”楊路急了,大聲說,“人家那事兒了了嗎?就是了了,人家就非得跟你呀?”
“我……我……”楊路的這句話倒讓關金雄一下子癟了回去——他還記得,人家戴紅對他說話總是“您您”的。
“你愛怎麼地怎麼地吧!”楊路生氣地一甩手,站起就走。
“林子,你說這關兒是暈頭啊,還是犯傻呀?”
楊路找到林子,一見麵就急頭白腦地甩出這麼一句話,讓林啟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怎麼啦?又出什麼事了?”
“他……這不是胡鬧嘛!林子,咱們是自小長大的哥們兒,說什麼你也得好好勸勸他呀。”
楊路把關金雄找到了戴紅及他想跟戴紅結婚的事情從頭到尾地跟林子學說了一遍。
“哦,是為這事兒呀。”林啟雲恍然,咂摸著嘴說,“這事兒也不好勸哪。”“不好勸也得勸呐。”楊路說,“他真要是找個瞎子,我也不說他,可……
你也聽王貴生說了吧?哪怕是找個二婚的呢。不明不白的,還,還打了一胎。我真是接受不了。”
“嗨,咱們也不能包辦代替。”林啟雲歎了口氣說,“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的意見也跟你的差不多,可你也應該知道關兒的脾氣。其實你也一樣,都是講義氣的人。人家對咱的好處,永不能忘。關兒打聽那個叫戴紅的下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我知道。”楊路說,“他怎麼幫她我都沒意見,可他說的是他想跟她結婚。這現實嗎?有必要嗎?可憐也好,同情也罷,但不是那個什麼。關兒還說實在不行他就辭了職跟她一塊到鄉下插隊去。”
“這可得慎重。”林啟雲問:“他已經跟人家說啦?”
“那倒沒有,”楊路說,“這隻是他個人的想法。”
“那還不算數。”林啟雲想了一下說,“其實可以想辦法讓戴紅先辦回北京來,以後再找個工作。至於其他的嘛,那就以後再說了。”
“我也說是啊。”楊路說,“所以你得勸勸他,我反正不同意他馬上就這麼辦。雖說戴紅讓一知青給騙了,你也得讓人家緩口氣兒啊。”
“這大概也是關兒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林啟雲歎口氣說,“這樣的事兒,我可能做不到,但我佩服關兒,這才是爺們兒做的事兒。”
“那你不是說我不夠爺們兒嗎?”楊路說,“爺們兒不爺們兒,也不光在男女的事兒上。”
“我沒有說你的意思。”林啟雲說:“其實關兒的事不在男女,在知恩圖報。”
“我也知道。圖報也不一定這麼個報法。”楊路說,“咱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還得為哥們兒著想。真的,林子,你還是勸勸他吧。我勸他,他根本不聽,還差點跟我急了。”
“這事兒也難勸。”林啟雲說。
“對了,他跟薑小眉的事有沒有緩呐?”楊路問。他原本很煩薑小眉,可現在卻覺得隻有薑小眉能改變關兒的怪想法。他雖然知道薑小眉已經和關兒鬧翻的事情,但兩相比較,他還是覺得薑小眉更合適一些。
“沒戲。”林啟雲說,“薑小眉已經從他們廠調走了,不知調哪兒去了,走的時候跟關兒都沒打個招呼。”
“哎?我怎麼不知道啊?”楊路頓時來了氣,“這關兒啊,什麼話都跟你說,拿我當外人,是吧?”
“嗨,他也不是想瞞你。”林啟雲解釋說,“你不是性子急嗎?”
“性子急怎麼啦?我還會跟一個女的去掄拳頭哇?”楊路憤憤地說,“得,得,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管他那閑事了。”
和林啟雲分手以後,楊路有些沮喪,也感覺委屈。我為誰呀?如果不是發小朋友,我才不管你跟誰交朋友、跟誰結婚呢!既然是哥們兒……對呀,那我就不能不管。當然啦,自己的婚姻大事兒別人包辦不了,可當朋友的話不能不說,要說就得直說,光說好聽的也不行。可人要是鬼迷心竅,九條牛也拉不回來。那怎麼辦?突然間,眼睛一亮,他想到了韓麗萍。
他早就看出來了,韓麗萍對關兒不隻是喜歡,甚至可以說很崇拜。關兒呢,應該對她有好感。何止一般的好感,如果沒有薑小眉的話,那麼……年齡差距不是問題。可惜兩人從前隔著一道牆。如今這牆沒了,可又節外生枝。但如果韓麗萍主動一點兒呢?想到這兒,楊路覺得有門兒了。
楊路是一個做事幹脆的人,既然想到了,當即就要實施。他立刻去醫院找韓麗萍。
韓麗萍正在班上,見楊路在診室外邊朝她招手就出來了。
“楊路哥,你是不是想掛個號啊?什麼科?”
“不不。”楊路看了看過道裏來來往往的人,“咱們到外邊說去吧。”
韓麗萍多少有點兒奇怪。這是楊路第一次單獨來找她,樣子還神神秘秘的。她心裏不免咯噔一下,預感關金雄出了什麼事情。
“是這樣啊。”走出醫院大樓,來到院子裏的一個背靜地,楊路胡嚕了一下腦袋,吞吞吐吐地說:“我也不知該怎麼跟你說啊。”
“怎麼了,楊路哥?”韓麗萍一看他那樣子更覺奇怪了。在她的印象中,楊路是一個直爽痛快的人。
楊路講述起“文革”開始時關金雄被抓和被女紅衛兵戴紅放出來的事情,韓麗萍越發覺得怪異——早不說晚不說,怎麼上班的時候叫她出來聽這個?但事情畢竟很神奇,猜疑中,她在那裏聽愣了。
從韓麗萍的眼神中,楊路感覺到她對關金雄的關心,但他正想說關金雄想跟戴紅結婚的事情,就聽有人在喊:“小韓——韓麗萍——”楊路扭頭看去,隻見醫院大樓的門口有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人在叫。韓麗萍答應了一聲,讓楊路等一會兒,就跑去了。楊路在背靜地一邊抽煙一邊來回遛,心裏很是著急。一個身穿藍製服的男人從身邊走過,瞥了他一眼,他並沒在意。
“你在這幹什麼?”那人突然停下腳步狐疑地問。
“礙你事嗎?”楊路反問道。
“你……”那人愣了一下,緊繃著臉說,“這是醫院,不是公園。”
“那你在這幹什麼?”楊路針鋒相對。
“我?我是醫院政治處的。”那人說。
“政治處是看什麼病的?”楊路說,“用掛號嗎?您幫我夾個塞兒掛個號,怎麼樣?”
“你搗什麼亂啊?”那人惱了,指著楊路問。
“是你搗亂還是我搗亂啊?”楊路又一個反問。
“你!你跟我走一趟。”伸手就要抓楊路的衣服。楊路一抬手,那人一個趔趄,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倒在地,便惱羞成怒地說:“你敢打人?”
“我告訴你啊,”楊路說,“你再敢伸手,我就讓你滿地找牙。”
“你不要耍野蠻嘛。”那人嘴上還硬,身子卻向後倒退了兩步。就在這時候,韓麗萍飛快地跑來了,一見兩個人劍拔弩張的樣子,忙對那人說:“李師傅,這人是找我的。”
“哦,哦,既然是找你的,那就算了。”那人揚了一下手,悻悻地去了。
“你們醫院還有政治處哇?”楊路說,“這人還挺凶的,問我在這兒幹嗎,還要讓我跟他走一趟。”
“其實就是管人事的。”韓麗萍說,“甭理他,他閑的,管閑事慣了。”
“給你添麻煩了吧?”楊路是個外人,大不了一走了之,但他擔心那人會遷怒於韓麗萍。
“沒事兒,他見了院革委會的領導就立刻點頭哈腰。”韓麗萍說,“剛才有個病人的事,讓你等這麼長時間。”
“沒事兒,”楊路說,“你們那個管人事的不是來給我解解悶兒嘛。”
“哎,對了,後來那個叫戴紅的怎麼了?”韓麗萍急著想聽下文。
楊路講完關金雄從紅衛兵指揮部的地下室裏出來以後,原本是想直接說關金雄為了報恩,要跟戴紅結婚的事情,被韓麗萍這麼一問,便隻好把他所知道的戴紅的遭遇講了一遍——包括從小失去母親、她哥哥的死、上山下鄉和被男朋友甩掉等等一古腦說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