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1)

崔木元在床上坐了片刻,夜晚的混亂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木元!”

姆媽一遍遍叫他,“嘣嘣嘣”的竹拖鞋的聲音一會在後院,一會去了前廳。幫工菊珍也沒有到,姆媽的聲音裏漸漸就有了一絲焦躁。父親死後崔木元做了崔記米線的掌櫃,可是他並不上心米線的生意,照舊是姆媽操心。姆媽給媒人說了多少好話,才給從山裏定了一門親。親家有十畝上好的高山水田,做米線的稻子的價格可是一年一個樣。崔木元不隻一次聽見姆媽跟菊珍說:“就像手裏捧著碗香油哈,哪一步不得過細?”語氣裏有無數的淒苦。兒子、店子,都有操不完的心。她倒是沒有想過她自己。

崔木元看到日光從暗紅色的平絨窗簾裏一寸寸滲了進來,屋子裏漫漫升騰起一股不新鮮的暗敗的氣息……這使他無法不想到昨夜那女人,那沉甸甸的散發著熟葡萄氣味的身體,那些超出他想象的女人的力……T恤往頭上套了一半的時候,一種莫名其妙的沮喪令他控製不住,他把T 恤往臉上一捂,非常委屈地哭了起來。

“姐,你猜我剛才在街上碰到誰?”菊珍比平時晚了一點,進門就笑著跟姆媽找話說。她一邊飛快地挽著袖子,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姆媽,仿佛是怕姆媽不肯猜,又仿佛是怕姆媽猜不到。一個月一百多元的工錢,得賣多少碗米線!遲到了一會,好像是刻意偷了個懶,菊珍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是親家公哈!一籃子好春筍!怪道他家業好,是勤快人哈。”菊珍忙著擺桌椅,偷空看看姆媽,又看看剛剛下樓來的崔木元,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她焦黃的額頭汗津津的,露出的一截胳膊上有幾塊拇指大小的瘀青。

崔木元想:好個勤快人,快五十的人,為爭水灌禾,還打斷過人一根肋條。

姆媽吩咐崔木元:“等忙完了去買盒金芙蓉。”

親家免不了會留幾根好筍子送過來,廚房的橫梁上還吊著幾塊臘肉,姆媽想著臘肉燉春筍,臉上有了些笑意。

崔木元走到廚房,看見燙米線的一鍋水正在灶上冒熱氣,案板上一溜兒擺著幾十隻青花大碗,已放好各樣調料。客人一進門,把院子裏燉好的澆頭提進來就可以開工了。姆媽和菊珍在院子的水池邊清洗筷子,喊木元到院子裏看毛二大清早送過來的明天要用的牛肉、牛蹄筋、牛雜。

“肉倒是比昨天的好。”姆媽說。

“啊呀大姐,現在像親家姑娘那樣老實的孩子不好找啊!你看看現在街上那些丫頭,她們不怕醜哈,個個穿成這樣……”回回說到她們,菊珍就從水池邊直起身,一邊對姆媽說,一邊用濕淋淋的兩手,在幹癟的前胸比劃一下,又在搗衣棒似的大腿那比劃一下。

就像被風刮跑了一樣,鎮上的姑娘仿佛是一眨眼就不見了。她們個個迫不急待長到十四五歲就往遙遠的大城市跑,帶著改大了年齡的身份證,插了翅膀似地飛奔到不可知的命運中。小鎮則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理發店、足療店、錄象廳,陌生地方來的陌生女人,穿著吊帶衫,嘴巴抹得血紅,坐在店門口招引客人。

提起她們,姆媽就把嘴撇得像把鐮刀:“隻要有錢,她們是隻要有錢!所以我跟木元講哈……”說著她瞟一瞟崔木元:“山裏的丫頭……我跟木元講哈……”

山裏的丫頭叫青娥,念了四年小學,見了人就把頭一低,一句話也沒有……是他未來的白又軟的媳婦。——經過了昨晚的荒唐,他突然悟到了她的這兩樣好處。又白,又軟,是的,隻是這兩樣,原來也是難得的。他蹲在裝著牛肉的木盆前,不免有些酸楚。他想起來他和她的那次親嘴……他把她按在她家屋後一棵新生的毛竹上親的她,毛竹晃來晃去,她也晃來晃去,一聲兒沒有。蜜蜂倒是嗡嗡嗡地叫個不停,時間長了聽上去像是有人起哄。沒有多大意思的。

“丫頭家呆一點不要緊哈,安安份份的,我跟木元講……”

崔木元聽姆媽滔滔地說著她,就起身把牆角的水龍頭開到最大,“嘩嘩嘩”的水打在滿滿一盆毫無知覺的生牛肉上,帶出一縷縷的血水,抽絲一樣越過盆沿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