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1)

客人漸漸多了起來。

崔木元在T恤外套了件白布衫,頭也不抬地背對著店堂燙米線。爐火很旺,後背很快就汗濕了,濕了的白布衫勾勒出他單薄的脊背。頭天晚上和毛二喝了一些酒,過了一夜他的頭還是有些疼。做牛肉碼子用的香藥用完了,姆媽吩咐崔木元去買。大小茴、砂仁、中安、桂枝、甘草、陳皮、公母丁、花椒、三乃、十景香、甘鬆等20多種,每一種都買一樣多,熬湯的時候再由姆媽配好放進去。都放些什麼、放多少,父親死前父親知道,父親死後姆媽知道。

“跟毛伢子講一聲,這月的肉錢過幾天再給。”姆媽從裝香藥的青花瓷壇裏掏出用手帕包著的一卷錢,抽出一張二十元的給他請毛二喝酒。

其實他們剛開始隻是喝了點啤酒,眼睛喝紅了的毛二對他說還要洗頭。“洗小頭!”毛二很無恥地笑。毛二的媳婦不願意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生活。“一閉眼就聽見豬嚎!”女人天天抱怨,不久跟人去廣州打工。在城市過了一陣子,才知道沒扯結婚證自己並不能算是什麼人的媳婦。她很快就與一個做假冒化妝品生意的男人結了婚。“白給你生了個孩子!”女人離開時指著毛二的鼻子恨恨地說。

“兩隻腳的畜牲不好找,兩隻腳的女人多的是!”毛二一邊喝酒一邊說。

“不就是一副下水錢麼!”毛二又說。

於是喝完酒他們去了美裏美發屋。一個有著兩條桐油油過似的長腿的年輕姑娘把崔木元拉到裏間,年紀大一些的那個女人連忙過來安撫直嚷嚷的毛二:“哥呐!各是各樣哈,各是各樣!”她拖著毛二到另一個隔間的樣子,就像拖一頭脾氣上來了的牛。

店子裏很快就嘈雜起來。鎮政府的、派出所的、工商稅務的、信用社裏的工作人員、還有鎮小學裏的老師,幾乎天天都來這裏吃早餐。跟埋頭吃光頭米線(不加澆頭的米線)的趕集農民相比,他們每每高聲大語,使得店堂裏熱鬧異常。好像國家在發給他們工資的時候,也發給了他們大聲說話的膽量。姆媽和菊珍端著朱漆托盤,陀螺一樣轉起來。

這個早晨的中心話題又是郭興,說話的是鎮派出所所長黃坪達。

“有人在沙市看見郭伢子和那女人!”

黃坪達把一隻腳踏在另一條凳子上,扒拉了幾口米線接著說:“縣刑警大隊的人連夜趕過去,撲了個空,這狗入的跑得比狗還快!”這事的一波三折,再次激起了大家的興趣。熱烈的討論吸引了路過的人,米線店門口很快也擠滿了人。

黃坪達腋下夾著大蓋帽,端著碗走到廚房,站在崔木元身邊一邊“呼哧呼哧”地吃著米線,一邊跟崔木元說:“你要有他的信兒,得報告啊!”崔木元不說話,隻是往他伸過來的碗裏扣了一勺香辣牛肉。“抓到了,他才曉得法字怎麼寫!拐人老婆,還把人打死,這在哪朝哪代都是砍頭的罪哈!”黃坪達又說。

“年輕人,以為在外跑來跑去才是路,在家未必就不是路?跑來跑去,還不是隻有虧吃哈!”跟進廚房的姆媽看看崔木元,又看看黃坪達,小聲附和他。

“吃女人的虧!嗨!嗨!馮老師、王工商你們大家聽著哈!女人不能打!打急了就能宰了你。”黃坪達站在廚房門口,從嘴裏抽出筷子往店子裏點了點:“越是不標致的女人越不能打!”這話讓人想起了通緝令上那女人的大嘴,米線店裏裏外外的人都笑了。

菊珍把一隻手腕直伸到黃坪達麵前,說:“所長,你這話得跟我家那個死鬼講講。他說熄燈困覺哈,我就起身去看看小豬仔子吃飽沒有,回來他就用煙袋鍋打我,說我做事憨,費了電。”

黃坪達說:“你這婆娘實在蠢!喊你困,你還想著豬!男人這事急了,也是要殺人的!”大家又“嘩”地笑了。

馮老師是個半禿頂的矮胖男人,鎮上的孩子哪個沒跟他念過幾年書?所以他還關心另外一個人的生死:“所長,抓到那女人會不會判死刑?現在電視裏都在講少殺人哈。”

黃坪達說:“夥同奸夫謀殺親夫,怎麼著都是死罪哈!”。

馮老師笑起來,像尊慈眉善目的菩薩:“公道!真正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