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2)

世上萬般事,都是人算不如天算。阿黃這事也不例外

一天早晨,王坪達正在米線店裏吃一碗牛肉米線,電話響了,是他在沅城中級法院做法警的同學老趙打來的。老趙喊王坪達去楊樹灣,說是“有事相商”。楊樹灣是個槍決死刑犯人的地方,老百姓都叫它“殺場”。這殺場位於沅城與涔水鎮之間,靠沅城方向,一個極其不引人注意的所在。楊樹灣不是灣,而是一個向陽的山坡,山坡上也沒有楊樹,而是長著一大片黑壓壓的鬆樹。王坪達接完老趙的電話,發了一會呆。一眨眼,和老趙竟有好些年沒見麵了。老趙以前是武警,轉業後做了法警。年輕的時候,兩個人氣血俱旺,一個管抓,一個管殺,都有些擔負了這清明世界神聖守責的自得,是誰也不服誰,見了麵要互掐一番,甚是熱鬧的。後來,他們年紀漸長,慢慢看開,很多事就都淡了下來。現在老趙冷不丁來個電話,王坪達一時竟想不出能有什麼事。他匆匆吃完米線就給小劉打電話備車。

從涔水鎮到沅城三個小時的車程,沿途的油菜花都開了,像匹明豔豔的織錦,從公路兩邊直鋪到田野盡頭的山腳下。農民整潔的小樓散布其間。間或能看到一兩口蓄滿水的池塘,池塘裏悠閑地遊著三兩隻鴨子。天空也是藍瑩瑩的。王坪達看著窗外想,仙境也不過是如此了。他想起來自己的老家,不過是山多一些,難得有這樣開闊的田野,但這個季節的山裏,一坡坡的翠竹,一坡坡的油茶花,也是美不勝收的。

得抽空把老家整飭一下了。他想。

警用吉普跑了兩個小時後,來到了楊樹灣。汽車從高速公路上下來,又走了一段盤山路。山上野花都開了,香氣撲鼻。

王坪達望著窗外,對小劉說:“還是古人講究,秋後算賬。哪像我們現在,一開春就忙這種事。”

小劉一邊開車,一邊應道:“那是!說到底還是老祖宗會辦事,古代砍個頭可不簡單,擱現在那就是行為藝術。你想啊,吃的是長休飯,喝的叫永別酒,用膠水把頭發刷得服服帖帖,綰個鱷梨髻兒端端正正,鬢邊再插朵紅綾子紙花,砍下來拎在手上,那也是好個體麵腦袋!”話未落音,忽聽得汽車後座上傳來幾聲狗叫。小劉扭頭一看,隻見阿黃趴在後座下,正好奇地抬頭往車窗外張望。

小劉叫起來:“它怎麼跟來了,我明明把它係在樹上了的。”

王坪達也回過頭去看了看。王坪達笑道:“這狗東西,大約也想出門看個新奇呢。”

汽車停在了一個戒備森嚴的院子裏,阿黃還沒有下車,院子裏的幾條警犬就都騷動起來,尤以一隻改良黑背鬧騰得厲害。老趙聞聲走過來,看了看阿黃,擺手說道:“帶狗來也就算了,還帶隻母狗來,這不是成心要亂我軍心麼!快栓到外麵的林子裏去吧。”小劉趕緊把阿黃牽了出去。

王坪達將老趙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打趣道:“才幾天?活成了個燒火佬!”老趙的兒子在北京工作,剛結了婚。涔水鎮的人喊那些剛做了公公的男人為燒火佬……家業交給兒子打理了,從此隻能坐在灶孔前給做飯的兒媳婦搭把手燒燒火了,隻是燒火也就罷了,偏偏看到忙前忙後、年輕貌美的兒媳婦,心裏又會生出些男人的不安分的愚蠢想頭——人生中最後的一點不切實際的愚蠢想頭。過了這段時候,給天仙燒火也老實了,那時候才是真老了。

老趙當胸搗了王坪達一拳,說:“你不一樣也快了?看你還能蹦躂幾天!”

王坪達沒心思再開玩笑,問老趙:“今天是誰啊,非得讓我來。”

老趙說:“你不看新聞的麼?公審公判大會剛開過了的,還能有誰?早不說晚不說,今天一早突然說要見你。”老趙把王坪達帶到一間小屋前,站在門口喊了聲:“田小楠,王所長到了,你有什麼話快說吧。”

王坪達聽到“田小楠”三字,不由心裏一沉。“到底還是死刑啊。”他在心裏歎了一口氣。田小楠的家與王坪達的老家相距不過十來裏路,一年前,王坪達配合沅城警方到田小楠家所在的那個小山村抓的她。當時田小楠藏身在她家屋後的一個小山洞裏,熟悉地形的王坪達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她。田小楠揪著王坪達的袖子,跪倒在地上,不住地求情:“王所長,黑皮吃白粉吃死了後,我就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爹娘還有女兒的份上……”王坪達把手銬給她銬上後,她用絕望的眼神看著他說:“你,這是讓我去死呢!”王坪達也算是久經沙場的人,什麼樣的人沒交過手?他從來都是快準狠的,可這一次,不知為什麼,他雖然是毫不猶豫地銬了田小楠,但心裏卻覺得有些空蕩蕩的,少了以前常有的那種踏實感。後來電視也好報紙也好人們的議論也好,他都不怎麼看不怎麼聽,似乎是刻意要忘掉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