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3 / 3)

第六天早晨我就感覺到這一天將會不一樣。

我們沿著湖邊散步,玲姐摟著我的一條胳膊,我的肩膀能感受到她胸部的壓力,我能看見湖水在她的眼睛裏閃亮。到了晚上,她在壁爐前鋪了一塊毯子,席地而坐,梳著頭發。我看見壁爐的火光在她的眼睛裏閃亮,進一步印證了早晨的感覺。接下來的聯想讓我雙腿發軟,但我還是走近了她。

我走到她背後,坐下來,幫她梳頭。以前她不讓我給她梳頭。她老家有一種風俗,一個女人允許一個男人給她梳頭,就意味著這個女人把自己的身體,把青絲一樣多的日子全部交付給這個男人。

梳完頭,我輕輕環抱著她,手臂壓在她兩隻**上。她輕輕一顫,讓我所有的骨頭都動搖了。這種感覺有一點陌生和振奮。這種顫動,跟她打擺子時偎在我懷中的顫動完全不一樣,跟她以前被我抱住時所有的顫動都不一樣。我的身體完全蘇醒了。

屋子外麵流水的聲音一下子變響了,還有屋子裏麵火焰的聲音,也變響了。流水的聲音與火焰的聲音融彙在一起,將我們輕輕托舉起來。她輕輕鬆開我的雙臂,輕輕掙脫出來。她解開了我身上的一顆扣子,我也解開了她身上的一顆扣子。她脫掉我的毛衣,我也脫掉她的毛衣。她脫掉我的一隻鞋,我脫掉她的襯衣。她脫掉我的一隻襪子,我脫掉她的裙子。她脫掉我的另一隻襪子,我脫掉她的一隻鞋。她光著腳走到壁爐邊,往壁爐裏扔了一塊劈柴。我也光著腳走到壁爐邊,往壁爐裏扔了一塊劈柴。兩塊劈柴慢慢燃著了。兩股火焰互相舔了幾下, 纏在一起化成了一股火焰,再也分不出彼此。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是最後一課。

截止到這一天,我們正式認識已經3年9個月17天。我們在床上比較用力的撕扭不少於8次。她的睡袍被我扯爛3件。她一共給我介紹女朋友6人。她在我麵前流出眼淚發出聲音的哭泣不少於13次。

現在也許可以這樣分析: 她已經掙紮累了,她向自己妥協了,不再和自己較勁了。這裏,遠離人群,一切煩惱都可以留在山外,甚至時間也可以留在山外。我們之間暫時抹掉了時間的深淵,也許還抹掉了未來。

窗簾輕輕鼓動著,像一片裁剪下來的波浪。幾乎一整夜,我們互相輕輕地抱著,輕輕地說話。然後是第七天。第七天。第七天。

最後一課,是漫長的一課。我學習的主要是無聲的交談。她告訴我身體和身體怎樣緩慢、輕柔地交談之後,我們的身體就開始了交談。手和手在交談。腳和腳也在交談。鼻子和鼻子交談了一會兒後,我的鼻子開始與她的脖子、她的頭發、她的肩膀、她的肚子交談。我的膝蓋找到了機會,讚美她的膝蓋。我的舌頭找到了機會,與她的舌頭默默地呆在一起,第一次用沒有音節的語言交談。有時候我的舌頭也與她的腹部交談,它們好像很高興互相認識。我的手與她的**開始交談的時候,她的手正在與我的胸脯交談。她的手與我的腰背交談的時候,我剛剛長出來的胡子正在與她的大腿交談。我的胸脯免不了要跟她的胸脯交談。能深入交談的地方,我們都免不了要深入地交談。接通交談熱線後,我的身體內部與她的身體內部也開始了交談。肝髒與肝髒在交談。胃和胃在交談。心髒和心髒很可能是率先開始交談的,但也有可能是肺和肺率先開始交談。交談,交談,交談。交談理所當然變得越來越盛大:我們的每一條血管每一個細胞都加入了交談,並引起了共鳴。然後是空氣加入了交談,這是免不了的。還有森林湖泊星群加入了交談,這也是免不了的。還有白天,還有夜晚。

令我驚訝的是,我一開始就適應了這種緩慢、無聲交談的節奏。我沒有像從前那樣過份亢奮和急切。仿佛我們無數次做過這件事。仿佛身體與身體在毯子上的交談,隻是模仿了黑棋與白棋在棋盤上緩慢、無聲的交談。

據昆德拉在一篇小說中的說法,“慢”,是一種正在失傳的樂趣。我們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崇尚速度的時代。人們匆忙遠離“慢”的同時,把自己也匆忙丟在了身後。昆德拉還在這篇小說中寫到了慢與記憶、快與遺忘之間的秘密聯係,他舉例:一個人在路上走,突然要回想什麼事,但就是回想不起來,這時候他放慢腳步。相反,要忘記他剛剛碰到的倒黴事,不知不覺就會加速走路的步伐。我從這段文字中聯想到了慢與珍惜。

女人似乎天生就懂得這一點。中世紀悠閑的貴婦們,甚至把**發展為一門緩慢的造型藝術。她們把完整的過程細分成一塊一塊,讓每一塊都有內容和質量。一次**就有了一幢精致的時間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