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黑暗裏,聽著父親的鼾聲,此時才有些後悔跟老易鬥酒。可是,不那麼惡鬥一場,也不知道玲姐的心到底偏向誰。此時我拿準了玲姐是偏向老易的,一想到玲姐跟老易所謂的巧遇,一想到玲姐在烤鴨店裏的所說所為(特別是幫老易代酒),我心裏就一陣陣酸痛。為了讓自己好受一些,我替她找了一些理由。可是找了一些理由我還是難過,老易呆在那兒讓我繞不過去。我覺得,如果時光倒流,老易重新端著酒杯走進包間,我還是會跟他惡鬥一場的。一切都不會改變。
我說我有些後悔,後悔的理由好幾條,其中之一是不該當著許可佳的麵那麼幹。我睜著眼望著黑暗,一個身體勻稱結實、眼睛黑亮的女孩懸浮在麵前,微笑漸漸變成了憂鬱的神情。設身處地為她想一想,她的感受也許像挨了好幾刀一樣。僅僅是玲姐的背叛和欺騙就夠她受的,更不用說我這方麵了。照母親的說法,許可佳看起來沒什麼異樣,很懂事——在我看來這才更令人不安。她朝我臉上吐口水才自然,她衝上去抓玲姐的頭發摔杯子打碗才自然。
也許,許可佳覺得自己現在還沒有充分的理由發作?應該說許可佳隻是感覺到了,拿我母親的話來說,還沒有抓著牢實的把柄。但誰又拿得穩這種情況下的女人,隻有在抓著了把柄之後才發作呢? 我想象不出許可佳發作的情景,也想象不出我該如何應付。我想,除了手足無措和內心歉疚,也許我不會有別的反應。
第二天上午,許可佳來了。她的眼睛有些紅腫,臉色被化妝品掩蓋著。看見我跟父親坐在一起看電視、說話,她打了一個招呼,像往常一樣鑽進廚房裏幫我母親燒菜做飯。廚房裏依然不時傳出她和母親的低語輕笑。隻是在吃飯的時候,她才顯得跟往常不一樣,吃了很少一點,一邊吃還一邊叭叭地摁電視遙控器,仿佛吃飯這件事對她來說已經成了負擔。她在一個“姐弟戀”專題節目上停住了。那個節目舉了很多娛樂圈和體育界的名人做例子:約瑟芬?狄倫和小17歲的“情聖”影帝克拉克?蓋博,木穀禮子和小13歲的圍棋大師小林光一,張璿與常昊,小泉林美與張栩……每一對有情人和每一個浪漫美好的故事此時都有點觸目驚心。母親顯得有些緊張,給許可佳夾菜的時候把菜掉進了湯碗裏,湯汁濺到了我和許可佳的身上。許可佳隨意用餐巾紙抹了抹,繼續看電視。鏡頭轉到了對一些家長采訪的畫麵上,不同的臉上呈現出相同的憂慮。母親突然笑了起來,說這有什麼好憂慮的,這種事都長不了的,“不管了,鬧騰幾天就沒勁鬧了,一管,反而鬧個沒完沒了。”許可佳回頭笑了笑,說那也不一定的,圍棋界的“姐弟戀”就很穩定。母親張著的嘴合不上了。恰好電視裏在談圍棋界的“姐弟戀”為什麼穩定,還舉了木穀禮子和小林光一,張璿與常昊做例子。我有些吃驚,看樣子,許可佳昨天回去後上網做了不少這方麵的研究。
吃過飯,許可佳給玲姐打了一個電話,問老易現在怎麼樣了,要不要讓她媽媽幫忙。語氣自然親密,姐啊姐的叫個不停。玲姐的反應我不知道,反正我的耳根子有些發熱。我覺得自己隨時在等待著許可佳突然發作,我仿佛能看見她的笑臉後麵有一副扭曲的麵孔。她的語氣實在是太自然親密了,讓人難過。末了,許可佳讓我跟玲姐聊幾句,說:“你表姐問你恢複得怎麼樣,還是你親自向你表姐彙報吧”。她把電話遞給我時,笑嘻嘻地看著我。
我的呼吸一下子不那麼順暢了。
玲姐說:“你沒事吧,現在覺得怎麼樣?”
我說:“啊,沒事,挺好的。”
玲姐把老易去烤鴨店的經過詳細解釋了一遍,我不時啊啊兩聲。等我發現自己不像平時打電話的語氣時,我差點結巴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許可佳依然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我。我鬼使神差地關心起老易的身體來了。玲姐一聽我提這個,說你還想得起來這個呀。她開始數落我不該耍性子鬥酒逞能,把老易弄出了毛病,害她陪了一個通宵。
我問:“一個通宵?”
心裏沉了一下。像一條船的裂縫驀然擴大了,嘩嘩進水,但還是得在激流中強撐著。
玲姐說:“就是。老易直到現在還起不了床,直喊這兒痛那兒疼的,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是個完。他又沒個親人在北京。”
我問老易這會兒在哪兒。
玲姐說:“在老易家裏。”
我說:“不行就送醫院吧。”
玲姐說:“老易不肯去。”
我說:“那就不用管他了。”
玲姐說:“你說得輕巧!他這麼大年紀,哪像你那麼經折騰?要是死了怎麼辦?不死落下後遺症半癡半傻怎麼辦?你負得起責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