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頭轉過頭,就看到那一碗飯兩盤菜全都跑到了那人的桌子上。至於這些東西是怎麼跑過去的,李石頭連影子都沒有看見。
李石頭已有些惱羞成怒,這種時候,差不多就跟累了一整天剛剛爬上chuang準備睡覺的人,卻突然被人從床上拉起來一樣火大。
可那人的臉上仍舊帶著那淡淡的笑,絲毫看不出有什麼敵意。
李石頭隻好壓下心頭的怒火又問道:“那為什麼偏偏隻有你吃得?”
那人還是用不緊不慢的聲音答他:“那隻不過因為我有錢付帳。而你卻沒有。”
李石頭道:“這兩位老人家明明已經說過了,不收我的錢。”
那人道:“他們是你的親人?”
李石頭道:“不是。”
那人道:“他們是你的朋友?”
李石頭道:“不是。”
那人又道:“那他們為什麼要白給你吃的?”
李石頭張了張嘴說:“那……那隻不過因為……”可任他怎麼努力,後麵的話他卻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那人笑了笑道:“那隻不過因為他們看見裏又累又餓,覺得你可憐,所以施舍給你的,是不是?”
李石頭已閉上了嘴,但他的拳頭已握得緊緊的,越是實在的人往往自尊心也是越強的。他自然知道那人說的是實話,雖然的確不好聽,但這畢竟是事實,他無法狡辯的事實。
兩位老人一時楞在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那個人說的話的確無從反駁。
那人突然歎了口氣,嚴肅道:“一個男人,如果接受了別人的施舍,那他這輩子都將很難抬得起頭來的。所以身位男子漢,大丈夫,就算餓死在路邊,也絕不應該受人的憐憫。”
李石頭額頭已出現冷汗,他覺得這人說的話正是對他的警鍾,如果他接受了這一次憐憫,他就想著接受第二次,第三次。那樣他永遠都無法抬起頭來做人。
李石頭已站了起來,恭敬的對著兩位老人抱拳道:“兩位老人家的心意,我李石頭心領了,可是他說得對,就算我在怎麼饑餓,都不能接受你們的這頓飯。”
說罷李石頭轉身邊準備走出去。可在這時那人又緩緩喝出一聲:“慢。”
李石頭轉過頭看著他,他知道他肯定有話要說。
那人繼續說道:“你過來。”
李石頭過去了。
那人又說:“請坐下。”
李石頭坐下了。
那人又說:“這些飯菜你可以吃了。”
李石頭楞住。他死死地看著那個人,好象打算要從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他想不明白,剛才不讓他吃飯的人是他,現在讓他吃飯的人也是他。這個人的腦袋裏到底在想著些什麼?
李石頭問道:“你是我親人?”
那人道:“不是。”
李石頭問道:“你是我朋友?”
那人道:“現在還不算。”
李石頭又問:“那我既然不能接受別人的施舍,又怎麼可能接受你的施舍?”
那人卻故作驚訝道:“誰告訴你這些飯菜是我施舍給你的?”
李石頭不懂了。
那人從懷裏摸一錠五兩重的銀子放在桌子上,道:“我隻不過借給了你五兩銀子,這些飯菜自然是你自己買的,你自己買的自然吃得。”
李石頭突然笑了,那人也笑了道:“銀子借了自然是得還的,我還要算上利息,所以我並沒有施舍給你什麼,更沒有給你什麼恩惠,我隻不過錢太多了借出去些,打算收些利息而已。”
李石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這個人不僅僅填滿了他的胃,更加顧全了他的尊嚴。後者比前者已不是感動二字所能言語。
李石頭的眼睛已濕潤,他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所以他隻能吃,隻有吃飽了才能去賺錢,賺到了錢才能夠還給這個人。
飯已吃完,這個人一直帶著微微的笑看著李石頭,李石頭放下筷子想說聲謝謝,那人卻已搶先道:“不必,記住,我隻是借給你,將來遲早要還的。而且還要連本帶利。”
李石頭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人話鋒一轉突然道:“那你打算做什麼來賺錢呢?我借給你了銀子,自然得先問清楚你的打算。我總不可能這樣空等著你吧?”
李石頭一下子楞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從小他就跟著牛三笑,吃穿住行都是牛三笑在幫他支付。而他跟著牛三笑的這十五年,除了整天練那半套四平拳外,他可以說什麼也沒做過,什麼也沒學過。
你若要問他將來打算以什麼為生,那可真是,和癩蛤蟆比美,找對了人。
這時老大娘看見李石頭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的,自然明白了他的心思。趕緊上來道:“這位小夥子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在我這店裏打雜吧。雖然工錢不多,但好歹是份正常的營生。”
老大爺也趕緊插言道:“不錯不錯,這是靠他自己的勞動獲取報酬,總不能也算是施舍吧。”
那人也滿意的點了點頭。
但李石頭卻將自己的頭低了下去,因為他無法答應。他已付出十五年的汗水,裏麵有著十五年的夢,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他若答應了兩位老人家的好意,那麼自己就必定要在這裏幹活,一但在這裏安身下來,他又怎麼可能再有勇氣去追尋自己當初的向往?那麼自己過去十五年裏的每一個日日夜夜,就勢必化作泡影。
那人沒有聽到李石頭答應,感到奇怪道:“莫非你有什麼更好的出路?”
李石頭搖了搖頭。
那人又道:“那你是嫌棄這裏的活又辛苦又沒多少銀子掙?”
李石頭也搖了搖頭。
那人沉思了一會,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李石頭說道:“的確。”
那人問:“是什麼?”
李石頭不說話了,他突然站了起來跑了出去。站在酒館門前的平地上,開始打拳。打的自然是牛三笑的伏虎十八拳。
他一連打了三遍才停下來。那人卻擊掌讚道:“好拳法。”
如果在以前,李石頭必定會得意洋洋。但現在,李石頭的臉卻紅了。因為他已知道,這隻不過是人人都會的四平拳,而且他連這套拳的最後六招都沒學過。
那人馬上又道:“我很奇怪,這套拳法很顯然你已下過苦功,而且覺不在十年以下。但為什麼你總是隻打到十八招?”
李石頭道:“因為我隻學到第十八招。”
那人不說話了,他低著頭仿佛在思索。突然他抬起頭來連說了三個好字,又說了三個妙字。李石頭更加糊塗了,不過他還是知道,這個人肯定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從他剛才將飯菜從自己桌子上移走的那一手功夫便可猜想得出。
那人繼續道:“你是不是認為你這套拳法無用之極?是不是認為你那些年的光陰純屬浪費?”
李石頭點了點頭,他自然承認。
那人擺了擺手,淺淺地笑道:“那隻不過是時機未到。我隻希望你記住,一個人如若付出了,他便會有收獲。你現在隻不過是還未感受到你的收獲罷了,假以時日你就能明白,那些汗水流得覺得是值得的。”
李石頭趕緊問道:“那收獲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那人搖了搖頭道:“這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這個人很好,很不錯,我願意和你交朋友。”
李石頭更加奇怪了,他們認識前前後後連一個時辰都不到,他怎麼就知道自己很好,很不錯?
那人仿佛看透了李石頭的心思,緩緩地道:“一個人如若能堅持著同一件事日複一日十載之久,那麼他若不是心中有仇恨,便是本性淳樸。而你身上沒有絲毫戾氣,自然是屬於後者。剛才和你交談,如若換作別人,聽到一個不認識的人教訓自己。早就氣掀桌子砸碗了,可你卻很耐心的把我的話聽了進去。說明你這個人對
李石頭被他這麼一番誇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那人卻擺了擺手道:“有利則有弊,你這種性格和心態,在別人看來不過是楞頭楞尾的呆子表現罷了。不過我這人也是個呆子,所以偏偏喜歡和呆子交朋友。”
李石頭笑道:“看來我不和你做朋友都不行了。”
那人點頭道:“的確。”
李石頭問道:“我叫李石頭,你叫什麼名字呢?”
那人道:“我姓君名默惜。”
李石頭道:“那你打算去哪?”
君默惜道:“去哪都一樣。”
李石頭笑道:“那我們一起走,你是我從牛頭村出來交的第二個朋友。”
君默惜道:“哦?那第一個是誰?”
李石頭不說話了,他一想到了小九就想到了那天的事。
君默惜見他不答也就不問,轉過話題道:“那你打算去哪?”
李石頭苦笑道:“我跟你相同,去哪都一樣。”
茫茫的路上,荒涼的道,就這樣李石頭和這位新交的朋友踏上了新的旅程。兩個人去哪都一樣,但總是會到一個地方,他們又會到哪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