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短篇小說 家鄉有人真兒氣(馮俊科)(2 / 3)

有了錢,狗旺買了隻燒雞,一瓶酒,坐在馬路牙子上,又啃又喝,然後一抹嘴,拍拍屁股,打個飽嗝,沿著大街轉悠起來。十月的廣州氣候宜人,大街兩旁,高樓林立,車流如梭,人頭攢動。媽的,廣州就是比俺縣強。馬老九見了縣城那三層樓房就直喊頭暈、頭暈,到廣州看這幾十層樓房還不暈得說不出話來?天慢慢黑下來,他有點累了。忽然,看到一張三點式女人的廣告畫掛在電影院門口,狗旺心裏一熱,猛然醒悟:廣州是個開放城市,開放城市的女人是啥味道?聽說給錢就能和你睡覺。狗旺動了邪念。為了體麵一點,他花36元買了一套西裝,5元買了條“一拉得”領帶係在脖子上,然後來到一家旅館。

“先生,幾位?”服務員問。

“我一個。住一天多少錢?”

“單間80元。”

“單間。”

一位20多歲的姑娘笑盈盈地把狗旺帶到二樓一個房間,關上門,幫他脫下西裝,放了洗澡水,要狗旺洗澡。狗旺想脫衣服,見那姑娘還沒有出去的意思,便有點不好意思。誰知那姑娘拉過他的胳膊,要幫他脫襯衣,嚇得狗旺直往後退。他忽而一想,我操,怕什麼?老子是掏了錢的。立刻又鎮靜下來。

狗旺光著上身,下身隻穿條褲頭,可脖子上的那條領帶怎麼也拉不開。狗旺急了,說:“就戴它洗吧!”

“那怎麼行?”姑娘說話像唱歌。

“好辦!”狗旺掏出打火機,對著拉鏈扣就燒。一股怪味飄過,使勁一拉,領帶解了下來。狗旺把它往地下一扔:“算了,明天再買條好的。”然後進了洗澡間。洗澡水不冷不熱,正好。狗旺在裏邊洗澡,心卻想著外邊。那姑娘真好看,比俺村王木頭家那素珍好看多了。王木頭他老婆到處吹她女兒長得好,呸!到這兒一比她是大糞。姑娘會走嗎?她走了怎麼辦?狗旺心猿意馬,草草洗了一下,走出了洗澡間,一看,媽呀,狗旺幾乎叫起來,隻見那姑娘穿著三點式,坐在床上,笑眯眯地看著他,比剛才那電影廣告上的還好看。狗旺兩眼由驚異變貪婪,射出兩道綠瑩瑩的光,活像餓狼。狗旺畢竟是狗旺,很快他就得到了那姑娘。

第二天醒來,姑娘不見了。狗旺趕忙一掏口袋,頓時抽了一口涼氣:我操,昨天賣山藥的錢全不見了,一分錢也沒剩。媽的,上當了。狗旺找到旅館經理,誰知那經理正是昨天買他山藥的人。經理聽他把情況說了一遍,麵色嚴肅地告訴狗旺:“我們這兒的服務員全是男的,哪有姑娘?是不是你把野雞帶到我們旅館來了?”並說要不是看在昨天買山藥的分上,要送他到公安局。狗旺嚇得趕快跑出了旅館。

媽的,廣州人真精,吃人不吐骨頭。我昨天騙了他,還給了他兩箱山藥。他今天整了我,一個子兒也沒給我留。

狗旺扒車回到了家。

劁豬匠牛小方

牛小方是牛溝人,有五尺多高,長得粗壯結實。因小時候得過天花,臉上長滿麻子,在太陽光照射下,麻坑閃光發亮,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更可怕的是他那職業——劁豬。這是牛家的祖傳。牛小方從14歲操家夥劁豬,一輩子劁過多少豬,誰也說不清楚。他騎著一輛破自行車,車把上豎根尺把長的鐵絲,鐵絲上拴著幾縷紅布,那是劁豬的招牌;腰間掛一個油乎乎的皮盒,把蓋子往上一拉,幾個明晃晃的刀具閃現出來,小孩子見了,立刻往後退出幾步。

我親眼看過牛小方劁豬。二嬸家買隻小母豬,兩個月才長十多斤,滿院奔竄,長膘很慢。一天,二嬸喊來了牛小方。牛小方把自行車往地上一紮,手指小豬問:“是不是這個?”

二嬸點點頭。那隻豬不知怎麼了,平時歡蹦亂跳,兩三個小夥子都不容易抓住,此刻見了牛小方,竟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渾身發抖。真是一物降一物。人們說,牛小方劁豬太多,身上散發出一種殺氣,不僅豬見了他服服帖帖,連凶猛的狗見了他也不敢叫、不敢咬,遠遠躲著,耷拉著尾巴悄無聲息地走開。

牛小方劁豬前,一聲不吭,用眼睛盯著豬,慢慢走到離豬兩米多遠的地方,忽然抬腳往地上一跺,口中喊著“過來吧!”隨著聲落,那頭豬就被抓在手裏。豬在嗷嗷叫著,牛小方把豬往地上一放,用一隻腳踩著豬脖子,另一隻腳踩著豬後腿,用手在豬肚子上揪下幾把細毛,掏出家什在鞋幫上蹭了幾下,“刷”地在豬肚子上切開一道兩三厘米長的口子,然後用手一擠一掏,一堆軟乎乎的東西被弄了出來。牛小方手起刀落,把那堆東西割了下來,隨手抓一把土,往刀口上一抹,豬就劁完了。前後不過幾十秒鍾時間。

牛小方以劁豬為生,一年四季走村串戶,十裏八莊,沒人不知道牛小方的。牛小方當時不到50歲,孤身一人。雖然劁一頭豬掙兩毛錢,一年下來也掙不少錢。但不知道為什麼,竟沒能找上一個媳婦。突然有一天,在大槐樹下的飯場上傳出一個爆炸性新聞:牛小方把前村的劉寡婦給劁了。劉寡婦有30多歲,丈夫在煤窯挖煤時因塌方砸死了,留下一個獨女小翠才8歲。劉寡婦在地裏幹不了重活兒,每年養上三四頭豬。牛小方每次給劉寡婦劁完豬,從不要錢。劉寡婦過意不去,經常給牛小方一碗飯吃,做雙鞋穿,一來二去,時間長了,兩人就好上了。劉寡婦想嫁給牛小方,但劉家的幾個小叔子認為牛小方太野,怕將來小翠受委屈,百般刁難,堅決反對。但劉寡婦和牛小方經常在玉米地、荒草叢、麥秸垛等處苟合交歡。當時,由於沒有避孕工具,怕懷孕,每次兩人都不能盡興。一天,牛小方突然提出一個大膽想法,把劉寡婦給劁了。劉寡婦一聽,想到那些被劁的小豬,嚇得半天沒敢吭聲。過了幾天,劉寡婦也忍耐不住了,就問牛小方:

“你說那能行嗎?”

“咋不行?人和豬一個理。你看看我劁過的豬,哪個公的還發情?哪個母的還下崽?”

“疼嗎?”

“我下手快,快刀不疼。不等你感到疼我就把你收拾完了。”劉寡婦笑了。她終於同意了牛小方的意見。一天,劉寡婦洗好身子,躺在床上。牛小方掏出家夥,在煤油燈上燒了燒,算是消了毒。然後,牛小方脫下劉寡婦的褲子,手起刀落,劉寡婦疼得肚子一鼓,一股鮮血噴射出來。劉寡婦殺豬般地嚎叫起來,在床上滾動。人畢竟不是豬,尤其是大活人,更不是小豬。牛小方傻了,趕緊扔下刀,拿起一團棉花堵在刀口上。街坊鄰居聽見喊聲趕來,立刻用小竹床把劉寡婦抬到了縣醫院。好在刀口不深,醫生縫了幾針,總算沒能喪命。

經過這件事,劉家弟兄怕將來會出人命,就同意劉寡婦和牛小方的婚事,但有一個條件:牛小方招贅上門,不準虐待小翠。牛小方同意了。日月如梭,20年過去了,兩人的日子過得還算安穩。不知為什麼,劉寡婦卻從來沒有再生育過。人們背後嘀咕說,這是牛小方作孽太多,一輩子劁公騸母,不讓豬生育,老天爺也讓他絕後。

小翠慢慢大了,出落得十分漂亮,引得村中的小夥子眼裏噴火,想盡各種辦法和她溝通,但小翠終不為所動。當小翠年近30歲時,和西村一個小夥子好上了,小夥子是個養豬專業戶。訂婚前,劉寡婦提出一個條件,和當年劉家給牛小方提出的條件一樣,招贅上門,到劉家落戶。結婚那天,新郎前腳進門,他兄弟就把一群豬趕進了劉家的豬圈。牛小方看到豬,眼睛立刻放出光來,想操起家什去劁那些豬。但他畢竟年紀大了,力不從心,趴在豬圈上看了半天,也沒能跳進圈去抓豬。那些豬們也一點不怕他,以為要喂它們吃東西,個個衝著牛小方,把嘴伸得老高。在豬麵前,再也看不到20年前的牛小方了。

劉氏豫鄉廚

劉印年輕時是殺豬的。那時,農村人殺豬不收錢,殺完豬,提走一副豬下水。殺豬多了,豬下水也多,劉印家吃不完,就變著花樣做著賣。光賣豬下水太單一,劉印又學做豬下水麵,豬下水粥,豬下水包子,豬下水餃子,豬下水熬菜,豬下水胡辣湯,還學做各種麵點、涼菜。久而久之,劉印成了村裏的名廚。三裏八村的婚喪嫁娶,都請劉印去做廚。

劉印做廚有名,不是他手藝高,是他啥飯啥菜都敢做。敢做清蒸老鼠、清燉老鼠、油炸老鼠、醬老鼠、鹵老鼠、烤老鼠。他不僅敢做老鼠,還會抓老鼠。家裏的老鼠不好抓,劉印從野外抓回幾隻地老鼠,在它們的肛門裏塞進兩粒黃豆,用線縫上。地老鼠性情野,又憋得難受,見到家老鼠洞就鑽,見到家老鼠就咬,追得家老鼠滿院亂竄。劉印手拿套網,很快就套住很多老鼠。劉印不僅敢做老鼠,野貓、野狗、野兔、狐狸、斑鳩、烏鴉、麻雀、知了、長蟲、蠍子、螞蚱、青蛙、蚯蚓,無論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地下鑽的,水裏遊的,凡是能夠抓到的他都敢做,都會做。劉印做出來的東西誰見誰想吃,聞見流口水。劉印逢人就說,他做的這些都是祖傳,方法秘不示人。

劉印做廚有名,還在於他頭腦靈活,手腳麻利,從不給主人丟麵子。有時飯做好了,賓客來多了,主人急得團團轉。劉印說:

“急啥?飯肯定夠吃。”

他從鍋裏舀出一盆讓貴客吃,然後抱起鹽罐,抓幾把鹽扔進鍋裏。飯再少,客再多,肯定有剩的。有時做飯家夥不夠,劉印抓起什麼用什麼,從不給主人提要求。盆不夠,洗臉盆、喂豬盆、喂雞盆,提過來用水一涮就行。炒完一種菜洗鍋,壞了炊帚,掃地笤帚,掃床笤帚,刷豬盆、雞盆的笤帚,拿來就用。有人看見,劉印急了還用過刷尿盆的笤帚。劉印認為,天地生萬物,萬物都能吃。砒霜厲不厲害?少吃不僅沒事,還能治病。做廚的關鍵是看你會不會拿味。劉印做廚最會拿味。他兌的調料據說也是祖傳秘方,獨特、噴香、新鮮,往菜肴裏一放,能飄半個村子。正是這些調料,拿住了菜肴中的各種雜味、異味。人們都說劉印做的菜肴花樣新奇,香美可口,風味獨特。

其實,劉印自己清楚,他做廚用的東西,用的方法,都是三年自然災害期間被逼出來的。那時沒東西吃,人都快餓死了,還不是抓住啥吃啥?再說農村窮,條件差,做廚哪能恁講究?隨著改革開放,農村的生活慢慢好了,白麵饅頭雞鴨魚肉,慢慢多了,也就很少有人再請劉印去做廚。劉印年紀漸漸大了,也不太願意外出做廚。人們漸漸忘記了劉印。可誰也沒有想到,劉印快60歲時,又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

一天,一輛小轎車開進村裏。車裏跳下一個穿著時髦的中年人,南方口音,見人就問:“劉印大師傅家住哪兒?”有人告訴他劉印不在家,幾年前就去黃河灘了。黃河灘離村有十多裏地,他兒子在那裏開了個養豬場,劉印整天在豬場幫兒子養豬。時髦中年人又開車跑到黃河灘養豬場,找到了劉印。劉印正在煮豬食。他站在一口殺豬鍋旁,手握一把小鐵鍬,在鍋裏揮鍬攪拌。他頭發蓬亂,滿臉汙垢,渾身沾滿豬食,腳下還有幾隻小豬崽嘰嘰叫著,在那兒亂拱。這難道就是那個遠近聞名的鄉廚?來人看著劉印的這副模樣,遲疑了一下。很快,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那一鍋香味撲鼻的豬食,又問了問劉印一些做廚方麵的問題,然後一拍大腿,扔給劉印兒子三千塊錢,拉著劉印上南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