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家屬們並不知道,煤老板已經被政府請到縣裏去“喝茶”了,政府已經從煤老板那裏得到了更多的真相,而當初礦方承諾給他們的兌現也隻是一紙空文了。
陳其一雖然親曆了調查,根據各路人馬反饋回來的信息,還是讓陳其一脊背發涼。麻村煤礦瓦斯爆炸發生後,礦方僅用兩個小時就轉移了屍體,當天夜裏就和所有遇難者家屬達成了賠償協議。礦方用高於國家補償的標準支付了每個家庭八十萬賠償金,同時讓遇難者家屬協同瞞報,承諾五年內分期補助每個遇難家庭一百萬。第二天,八具遺體就被匆匆下葬,道士都來不及請,即便請了道士,道士也來不及在一天之內給那麼多人做法事。
陳其一的內心有些被觸動,從事煤炭工作二十年來,他從一個技術員慢慢地當上了科長,又慢慢當上了副局長,這是他遇到過的最為震驚的事故。煤礦的膽大妄為,家屬的集體封口,讓他對整個天明縣的安全形勢有了更深刻的認識。這樣一個在全國排得上號的產煤大縣,在這樣一個被奔馳、寶馬擁堵的小縣城到底埋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真相。陳其一不敢往下想了,他坐在整潔明亮的辦公室裏,等待著去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議。
一個星期後,天明縣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事故調查已經基本結束,麻村煤礦井下電器失爆,引發了瓦斯爆炸,事故發生後,麻園鄉煤管所所長參與了瞞報。縣政府主動發現了問題,及時向社會公開礦難,並妥善處理礦難善後事宜。除了礦方和煤管所所長被控製以外,天明縣的天穩穩當當地懸掛在人們的頭頂,沒有什麼不同。
接下來,陳其一開始了忙碌的工作,他代表煤炭局到各處去督促檢查,整日忙碌在下鄉的途中。
這天,陳其一代表煤炭局去麻園鄉煤管所宣布代玉衡的任命。麻園鄉煤管所所長被礦難牽連後,局裏暫時派代玉衡去接替所長暫時主持工作。隻要代玉衡在新的任命下發之前沒有什麼過錯,麻園煤管所的所長非他莫屬了。從一個科員升格到煤管所所長,不算破格提拔,也算是一個良好的開頭。
當局黨組會議討論麻園煤管所代理所長人選的時候,出現了難得的民主。以往這小小的煤管所所長的職位,不知有多少人跑斷了腿,托多少人情關係。但時局艱險,眾目睽睽,又沒有特別合適的人選,有人提出讓安全科的小代去試試,沒想到這個提議立刻被通過了,這讓小代做夢也沒想到。
陳其一在麻園煤管所宣布完代理所長任命通知後,沒有什麼講話和指示精神,艱難時期,神經繃得太緊了不利於工作的開展。不過,陳其一還是拍了拍小代的肩膀說:“工作就交給你了,抓緊時間適應!”
小代不善言辭,用不太自信的話說:“謝謝陳副局長!”
陳其一在返城的路上才開始意識到,局裏任命小代作煤管所的所長,不是個明智之舉。但他又想,人是會變的,想當初自己也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技術員,現在雖說當上了副局長,其實骨子裏不就是個天天和煤炭絆跤的人嗎。
這天陳其一又在到麻村混吃混喝。地點不在村委會,在麻亞實家。麻亞實叫苦連天,他對陳其一說:“大軍聰明反被聰明誤,當初我就不同意他私了,和他說那是人不是牲口,不能什麼事都用錢打發,他就是不聽。哎呀呀,你看這事情鬧的。”
陳其一端起杯子來和麻亞實碰了碰,示意他喝酒。麻亞實哭喪著臉,把一整杯酒都倒進肚子裏。麻亞實說:“這回什麼都沒有了。當初是我出麵做的工作,人家相信我才同意私了,煤礦答應額外補助一百萬,一年二十萬,五年付清,我還摁了手印給人家擔保。這回倒好,麻大軍被抓起來了,人家就來找我要錢,你說,我這不是著賊日了嗎?”
陳其一安慰麻亞實說:“我還不知道,在這麻村誰能把你‘瑪牙石’給啃了一塊不成?”陳其一又說:“瞞報那麼大的事情,虧你有那麼大的膽,你不知道什麼叫紙包不住火,香蓋不住臭?”
麻亞實說:“兄弟,你不知道啊,我這村委會的主任明說是村民選舉出來的,說白了就是人家麻大軍賞的。你看我住的這樓房,看我那破吉普車,不都是麻大軍給的嗎?在麻村不是我麻亞實說了算,麻村的天是麻大軍的。我唯一能做主的,你看——”
麻亞實指著自己的老婆——村婦女主任。
麻亞實的老婆是大手大腳的農村婦女,她瞅了麻亞實一眼:“說你的事,扯我幹什麼,就沒見過你這麼窩囊的男人!擔保的時候腦袋也不想想,指頭就摁下去了,這回看你怎麼把手印舔掉!”
麻亞實生氣了,拍了一下桌子:“是我摁的手印怎麼了,我不摁他麻大軍會放過我嗎?我摁那個手印是向人家保證我不揭發他,我不摁有的是人想摁,這年頭,誰不想去抱他麻大軍的大腿啊?”
婦女主任不和村委會主任吵,站起來屁顛屁顛往廚房去了。陳其一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說實話,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摁過這麼多的手印。你們走的第二天,派出所來調查了,問完話又是摁手印,我邊摁邊想起那一個個年輕人,想起他們的父母和娃娃,我心裏那個難過啊,兄弟,我難受啊!”
說著,麻亞實低下頭嚶嚶地哭了起來,鼻涕眼淚直往下滴。麻亞實老婆姓劉,叫劉桂花,她沒好氣地踹了麻亞實一腳:“你個窩囊廢,就知道哭,你也該去鬼洞了!”
鬼洞是麻村的一個名詞,隻是一個地名,並沒有什麼洞,先前有口小煤窯,有人從煤窯裏挖出煤炭來供自家燒火用。後來,麻大軍組織了一夥外省人在這裏開采,突然有一天,電閃雷鳴,下了一場大暴雨,山體滑坡,把煤窯的口封住,就再也沒人從裏麵挖出煤炭來了。後來聽人說那是通往靈界的一個入口,陰間的惡鬼經常溜出來搗亂,老天爺很生氣,就派神仙把通往地獄的入口給堵住了。堵住了麻大軍的財路,村裏人都高興了一陣子,但後來有人夜裏從那裏經過,說是聽見有陰間出不來的鬼在那裏叫。
陳其一說:“老麻,事情都過去了就沒什麼好想的。鄉裏不是還沒撤你的職嘛,麻大軍出問題了,麻村又是你老麻的天下了嘛,這是該高興的事情,來喝酒喝酒!”
麻亞實擦幹了眼淚鼻涕,紅著個眼睛,他對陳其一說:“兄弟,你都那麼大局長了,從來沒把我當農民看,就憑這一點,我佩服你!我不該啊,上次你們去麻村煤礦,那車是我兒子的,是麻大軍讓他去堵在路口的,沒想到頭一個就堵住了你!”
陳其一說:“這有什麼,後來不是讓開了嗎?我要謝謝你!”
倆人就坐在一起抽煙,一支接一支抽。
陳其一進城的時候沒叫上麻亞實,一來麻亞實喝多了,二來在非常時期,陳其一心裏多了層顧慮。
4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陳其一怎麼也沒料到,更要命的事情又發生了。
紅雨鄉在天明縣北,麻園鄉在縣南。南邊礦難瞞報剛平息,不料北邊又發生礦難了,這回不是瓦斯爆炸,是煤與瓦斯突出。
和瓦斯爆炸相比,煤與瓦斯突出顯得更加難以防治。構成瓦斯爆炸有幾個條件,一定量的瓦斯濃度,火源和溫度。而煤與瓦斯突出沒有太多的道理可言,它更像是一個蠻橫的莽夫,它不和你講一二三,它的出格總讓人防不勝防。
陳其一感覺有些眩暈,剛剛鬆下來的神經又被人那麼重重地撥弄了一下。陳其一的眩暈讓他看到了窗外的天空開始傾斜,仿佛要轟然而倒。這起事故是在天明縣下達停產整改通知之後發生的,而事故發生之前,這個發生煤與瓦斯突出事故的煤礦還沒有經過檢查驗收。在這樣的時刻,不真是要天明縣翻天嗎?
陳其一又被緊急通知到縣政府開會。局長擦了擦汗,開始給領導彙報。陳其一不知道彙報材料是誰寫的,不懂得避重就輕。彙報材料上竟然說:紅石煤礦在沒有經過複產驗收之前,私自組織生產,釀成重大安全事故,造成當班作業人員六人死亡。這話的意思不就是說煤炭局監管不到位,才讓紅石煤礦有機可乘,私自組織開采嗎?陳其一竟然想當然地認為彙報材料是辦公室的小龔整理的,如果是張主任寫,他肯定會寫成“紅石煤礦發生煤與瓦斯突出事故後,煤炭局立即將情況向上級彙報,並組織救護隊展開緊急救援,目前,事故造成井下當班作業人員六人全部遇難”。
局長越往下念,屁股越坐不住。領導們鐵青著臉,無奈地聽蔣局長把彙報材料念完。在這個過程中,陳其一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手指頭不斷地在太陽穴上揉著,他矇矇矓矓地覺得,蔣局長頭上的帽子在輕飄飄地飛了,縣長、副縣長,還有他這個煤炭局副局長的帽子,在會議室的頂棚上飄過來,又飄過去。
局長念彙報材料的時候,縣長很生氣地站起來,出去了。但局長還沒有念完的時候,縣長又回來了。
開完會後,天明縣一派山雨欲來的架勢。
第二天,新的事故調查組又組成了。不過這次的調查組主要由縣領導和大市煤炭局組成,蔣大偉和陳其一倆人連副組長也沒編上。陳其一覺得自己的副局長恐怕也要做到頭了。蔣大偉和陳其一不敢懈怠,親自到了礦山組織搶險救災。陳其一趕到的時候,哪裏還有險可搶有災可救,救護隊和紅石煤礦已經清理開淤積的巷道,把井下遇難者支離破碎的遺體給清理出來了。
可是,細心的馬垂元還是發現了一個問題。
紅石煤礦當天出入井的記錄和充燈房礦燈領用記錄出現了問題。馬垂元不敢聲張,隻偷偷地把這件事情彙報給了陳其一。陳其一立馬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立刻將這個問題向局長做了單獨彙報。局長沒聽出這個問題隱藏的東西。陳其一解釋說:“一般情況,一個人下井領一盞燈,領燈記錄和出入井記錄是持平的。當然了,也有例外。”
局長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反問陳其一:“是出入井記錄的人數多了還是礦燈領用數多了?”
陳其一說:“礦燈多了,多了三盞。”
這個貌似不起眼的工作疏漏卻偏偏讓馬垂元發現了,馬垂元又偏偏把問題反映給了陳其一,陳其一不得不向局長彙報,哪怕是一個很小的細節。說不定這被疏漏掉的小細節又要捅出大婁子來。
局長問:“那你覺得會是哪種可能?”
陳其一:“局長,這個真不好說。”
局長的臉就拉得一根麵條似的,但他立馬有了主意,讓陳其一馬上去調查落實清楚。局長心裏清楚,雖然煤炭局有一大把的副局長,其實都沒有在煤炭行業待過多長時間,唯有陳其一才是內行專家,他不敢派別人去,搞不好會讓自己難堪。
陳其一二話沒說,他找到了馬垂元,將局長的意思傳達了。馬垂元戰戰兢兢地望著陳其一,他想起之前在麻村煤礦碰了不該碰的東西,險些釀成大禍,他希望陳其一能給他交個底。陳其一知道馬垂元擔心什麼,事情都到這一步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存在問題又被檢舉揭發出來,那才是更危險的定時炸彈,他顧不了這麼多了。麻園煤管所張所長就是前車之鑒。
陳其一說:“就抓住這個問題,往深裏查,不要驚動礦方,到下麵去做工作,先了解實際情況。”
馬垂元還是猶豫再三:“真查?”
陳其一說:“真查,要講究方法。”
局長和陳其一手心裏各自捏了一把汗,但表麵上若無其事地在指揮工作。
兩個小時後,馬垂元回來了。局長和陳其一望著馬垂元,想一眼就從馬垂元臉上獲得他們想要的答案。馬垂元眼睛裏什麼東西閃爍了幾下,他才張口向局長和陳其一彙報調查回來的結果。
馬垂元私下溜到煤礦附近的一個農家去找水喝,一個婦女很高興地給他倒了杯茶水。馬垂元喝著苦澀的茶水,東扯西拉地和婦女聊天,婦女見他隨和,也就放鬆了警惕。馬垂元雲裏霧裏的繞來繞去,終於從婦女支支吾吾的嘴裏套出話來,第一天就刨出來三個,被擠得稀巴爛,後來救護隊才來。
局長望著陳其一,陳其一望著局長。最後,局長擂了陳其一一拳,喃喃地說:“老天爺容不下咱倆啊!”
陳其一知道真相後,心裏倒坦然了,早些知道真相總比蒙在鼓裏好。蔣大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說:“我去向譚副縣長彙報。”
麻村煤礦瞞報礦難,一切都在政府掌控之中,誰也沒有料到,一個主動請求救災的煤礦卻打得政府措手不及,要不是那不起眼的一個疏漏漏出馬腳,一個不起眼的阿拉伯數字將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調查組返回天明縣城的時候,一場大雨突如其來。瓢潑大雨伴著肆虐的狂風,陳其一第一次真切領會到了風雨飄搖的含義。
5
半個月內連續發生了兩起重大礦難,並且都存在瞞報問題。天明縣連續兩起礦難瞞報事件迅速占據了各大重要媒體的頭條,同時引起了省上的高度重視,就連從北京來的事故調查組都已經入住天明大酒店,展開調查工作。
北京來的調查組是如何開展工作的,陳其一不得而知。坊間傳聞縣長已經被省裏罰“寫小楷”——“寫小楷”是天明縣的一種戲謔,早年小學生犯了錯誤寫的檢查書、保證書都是寫在小楷本上的。一條線理下來,沒有人敢保證他不會被縣委、縣政府請去寫小楷。坊間還傳聞縣長從省上寫完小楷回來,就被停職了,煤炭局局長也被停職了。坊間的傳言充分展現了老百姓充沛的想象力,一些被想象出來的細節在坊間的傳言中不斷被修改完善,到最後竟然栩栩如生,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就譬如麻村鬼洞的鬼叫聲一樣,那完全都是老百姓臆想出來的結果,即便這世間並沒有鬼,但麻村的人對鬼洞還是望而卻步了,這就是輿論的力量。
一時間整個天明縣謠言四起,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老百姓對此給予了厚望,把希望寄托在北京來的調查組上,希望一夜之間把隱藏在廟堂上的蛀蟲全部揪出來。
陳其一也切身感受到了這種壓力。非常時期,陳其一不敢有絲毫懈怠,他甚至做好了隨時等待被召去問話的準備。北京來的工作組不太按常規出牌,住在天明大酒店裏,自己掏錢住店吃飯,從來不要縣委、縣政府招待,也不私下接觸地方上的各路諸侯。這種陣仗,別說天明縣,恐怕是大市的市長,省裏派下來的專員都沒有見過。
這天,陳其一剛準備下班,卻接到了譚副縣長的電話,譚副縣長讓他過去一趟,在辦公室等他。
看完譚副縣長交給他的材料,陳其一暗自舒了一口氣。檢舉材料上說的事情,十天之前陳其一已經向譚副縣長口頭彙報過。在調查麻村瓦斯爆炸事故的時候,馬垂元查出來一些“不該碰”的問題,但陳其一已經向譚副縣長做過另案彙報了。
這份檢舉揭發材料長長地列了死亡人員名單,依舊把被瞞報的死亡人員名單以及家庭住址等情況寫得明明白白,之前零散的瞞報的過程和瓦斯爆炸事故瞞報的過程如出一轍,不同的是私了的金額沒有後者那麼高昂。
陳其一看完材料後,等著譚副縣長的指示。譚副縣長卻靠在椅子上,雙眉緊蹙閉上了眼睛,顯然這十多天來的勞累已經讓他不堪重負了。良久,譚副縣長說:“小陳,人一旦活到我們這個份上,太累了!”陳其一深有同感,他點點頭,摸出煙來要抽。陳其一深深地感覺到整個天明縣涉及煤礦安全的人都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了,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
譚副縣長說:“小陳,你是怎麼看這件事的?”
陳其一輕輕地拍著那疊材料說:“我覺得這個人不簡單,我們在明他在暗啊!”
譚副縣長點點頭:“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這個問題把陳其一難住了。陳其一要是知道舉報的人是誰,他有什麼目的也就好辦了,問題是這個躲在背後的人是何方神聖,連根毛也看不到。如果這個舉報材料送到北京來的調查組手裏,無疑是給疲憊不堪的天明縣縣委、縣政府迎麵一擊,天明縣的天就要塌下來,壓死多少無辜的人。
陳其一喃喃地說:“為什麼呢?”
譚副縣長說:“種種跡象表明,這些材料並不是針對縣委、縣政府,還是與麻大軍有直接的關係,縣裏已經和麻大軍有過接觸,但他也說不清楚自己都做過了些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這種喪盡天良的不法奸商,我們絕不能姑息。但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啊!所以,縣裏決定讓你去麻園開展工作,最好能把這個問題解決好。”
陳其一站起身來想說什麼,譚副縣長止住了他,往下說:“麻園的情況你比較熟悉,去那裏開展工作也比較方便,縣裏特意為這個事情批了專項資金,以安全專項督察協調資金撥付。小陳,還是那句老話,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你放手去做吧!”
陳其一還想說什麼,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臨行前,譚副縣長緊緊地握住陳其一的手,握了又握,說:“天明縣就全交給你了!”
不知道為什麼,陳其一的眼睛有點兒濕潤。
到了麻園鄉後,陳其一心亂如麻。和陳其一一起到麻園的人,除了駕駛員王彪,就是馬垂元。當然,三人一行依然是以安全督察的名義來的。辦理這種棘手的事情,人多嘴雜恰恰是大忌。
在路上,馬垂元說:“陳副,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其一回過頭去看了看馬垂元:“痛快點兒,有什麼就說,別婆婆媽媽的!”
“縣裏給我們撥的那個資金會不會是空頭支票?”
“別指望了,那不是空頭支票,是炸彈!”
馬垂元想得一點兒也不錯,說白了那其實是一種變相的獎勵!把這事情做好了,找個什麼項目名義,這錢就變成合法的獎金了,起碼可以是個小金庫。可陳其一不這麼想,鐵打的政府流水的官,說不準那一天領導換了,這專項資金的錢就變得不明不白了,說不定還會成為政治鬥爭中的一顆手雷。
所以,陳其一根本就沒往那個資金上去想。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個要把天明縣的天捅破的人到底會是誰。
代所長在低著頭看圖紙,壓根兒沒發現陳其一已經到他辦公室了。代所長新官上任,沒燒出什麼火來。麻園煤管所就那麼幾個毛人,一來也用不著燒火,二來也沒什麼火可燒。
還是馬垂元提醒了他:“小代,你看誰來了?”
代玉衡抬頭一看,先看到了馬垂元,然後才看到陳其一。看到領導突然來視察,小代手足無措,忙丟下圖紙,招呼陳其一就坐。然後才找了幾個紙杯,給領導倒了杯茶水。
陳其一笑容可掬地看著代玉衡問:“小代啊,怎麼樣,工作都熟悉了吧?”
小代說:“還行,現在煤礦都停產了,沒活可幹啊!”
陳其一說:“你天生就是個幹煤炭的料!想當初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巴不得天天到基層,天天可以下井,出一身臭汗,洗個澡,感覺舒服啊!可是幹了一陣子呢,還是覺得地麵上空氣新鮮,陽光充足,久而久之感覺幹煤炭這個工作啊,憋屈。別的行業呢,要鼓足勇氣挺起脊梁,而我們這個工作呢,恰恰是鼓足勇氣蜷起脊梁,不蜷縮不行啊,你在幾百米的地底下,你挺個脊梁試試,還能把煤層頂起來不成?”
大家說笑了一番才進入正題。陳其一說:“現在上麵抓得緊,非要讓我下來盯著麻園鄉,生怕哪個老板吃了豹子膽,偷著進行開采。小老弟啊,我要在你這裏住上一陣子了!”
小代說:“那太好了,我正愁對麻園的情況不熟悉呢,今天下午正好可以去下麵的煤礦轉一轉,看一看。”
小代的話正合陳其一的心思。
6
兩輛越野車呼啦啦地出現在半坡煤礦。
麻園鄉年產十五萬噸的煤礦有三家,麻村煤礦,小灣煤礦和半坡煤礦。三個煤礦剛好處在同一塊煤田上,南邊是小灣煤礦,北邊是半坡煤礦,出事故的麻村煤礦正好處在正中間,三個煤礦采區範圍緊緊相鄰,但又分別處在三個不同村委會的地盤上。
由於半坡煤礦事先沒有得到通知,整個煤礦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運作。天輪架呼啦啦地轉著,副井的風機也響得歡快,一排管理人員用來辦公的樓房在副井和主井之間。煤管所的越野車之前多次到過半坡煤礦,於是很快就有人出來和他們打招呼。
陳其一一行人立刻被請到那排辦公樓裏,其中有一間設備齊全的接待室。毋庸置疑,這是平時用來接待各種安全檢查人員的房間。半坡煤礦的礦長聞風趕來,煤管所的一個工作人員給礦長介紹一行人的身份。礦長聽完介紹後,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陳其一是副局長,馬垂元是科長,小代是新來的煤管所所長,一下子來了那麼多帶長的領導,煤礦自然輕視不得。
最後到場的是煤礦的老板。蔣老板開了輛越野寶馬,卻穿得十分普通。要不是那輛寶馬,誰也看不出這個其貌不揚的人會是一個擁有幾億資產的老板。蔣老板去煤炭局開過會,上過培訓班,陳其一在會上給所有的煤老板訓過話,他自然認得陳其一。蔣老板看上去樸實憨厚,笑容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