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老板和麻亞實一樣,別的不忙,卻先忙著安排人去弄吃的,不是殺雞,是殺羊。陳其一忙製止說:“蔣老板,別忙活了,我們今天來就是轉轉看看,不吃羊,也不喝酒。”
蔣老板說:“陳局長,這我可要批評您幾句,工作要幹,飯也要吃!難得領導們親自到礦上來,我這裏沒啥好招待的,您要是嫌棄我們招待不周,那我就讓他們宰頭牛去!”
陳其一笑了,他喜歡和豪爽的人打交道。豪爽的人往往裝不住話,話匣子一開,你不聽都難,天明縣煤老板雖然多,但開口就讓人去殺羊的,陳其一倒是頭一次遇到。吃羊就吃羊,吃羊也沒什麼不好。盛情難卻,強龍不壓地頭蛇,陳其一就隨他去。
馬科長帶著煤管所辦事人員已經開始在另一個辦公室例行公事,那裏有一大堆公事可幹,技術圖紙,平日的安全檢查記錄,瓦斯報表,領導帶班記錄,作業規程……就單單一項軟件的檢查,足以忙上個一天半天的。
王彪由其他的管理人員陪著打牌。
辦公室就剩下了陳其一和蔣老板。蔣老板陪著陳其一東拉西扯地聊,最後無可避免地聊到了麻村煤礦。
蔣老板說:“麻大軍太狂了,還真以為自己是麻園永不換屆的副鄉長了!”
陳其一隻是嗬嗬地笑,咕嚕嚕地抱著大煙筒吸,沒有接話。
蔣老板又說:“上麵不會把麻村煤礦關停了吧?”
陳其一依然嗬嗬地笑,還是沒有接話。
蔣老板說:“那麼大的事故,虧他狗日的敢瞞報,政府最好把他的井給關了!”停了停,他又很惋惜地說:“隻是那麼好的資源,可惜了。”
陳其一說:“麻村煤礦的儲量和半坡煤礦的應該差不了多少吧?”
蔣老板說:“陳局長啊,這個你可能就不太清楚了。麻園的這塊煤田上有三個煤礦,麻村煤礦在正中間,往南和往北都沒什麼資源了,小灣煤礦和半坡煤礦總的儲量加起來還不到麻村煤礦的一半。南邊和北邊,地質構造複雜,頂板破碎,煤層斷斷續續不正常。麻大軍這狗日的,偏偏占了最好的正中間,我的煤采得深,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在給麻大軍抽水,你說氣人不氣人!”
陳其一心裏一直在懷疑是麻村煤礦周邊的煤礦在給麻村煤礦拆台,因為采區相鄰的煤礦往往不能和平共處,不是今天越界了,就是明天扯皮了,紛爭不休的事情時有發生。再說,幾個財大氣粗的老板彼此鬥富炫威,明裏都是上得台麵的老板,背後實則是相互競爭的敵人。這麼說來,小灣煤礦和半坡煤礦極有可能會置麻村煤礦於死地。麻村煤礦被封停了,對小灣煤礦和半坡煤礦都極有好處,那麼好的資源,誰見了都會眼紅。
陳其一說的卻是另外一回事:“好像上次是你們越界開采嘛!”
蔣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賊日的技術員,技術硬是不過關,巷道打過去了都不知道。也不知他們懂不懂測量,害得我賠了麻大軍三百萬!”
陳其一笑著說:“不是曹操喜歡在睡夢中殺人,怕是被殺的人還在睡夢中啊!”
蔣老板先是聽不懂什麼曹操殺人的話,後來琢磨明白了,隻是尷尬地哈哈大笑。
蔣老板又開始說麻大軍的笑話,仿佛麻大軍已經變成了一隻死老虎。反正是笑話,陳其一隻當笑話來聽,也順便摸清楚連麻大軍也不知道的躲在背後捅他刀子的人是誰。
蔣老板說,麻大軍有個綽號叫麻煙筒。麻大軍每到一個地方,下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根紅木雕的大煙筒從車裏放下來,然後才把兩隻腳從車裏放下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麻大軍長了三條腿,有一條是紅木的。
這個傳說陳其一早有耳聞,隻不過經過蔣老板有聲有色的敘述出來,更加有趣。陳其一還聽說過麻大軍的另一個廣為流傳的趣事。有次麻大軍的車和另外一個煤老板的車撞在一起了。麻大軍下車一看,是個熟人,車撞了是小事,大不了花幾個錢就能修好,就對那人說了句:什麼素質!對方一聽不高興了,對麻大軍說:素質?你把“素質”兩個字寫出來給我看看,一個字我給你一百萬。麻大軍愣住了,他當真不會寫“素質”這兩個字。於是麻大軍對那人說:你來寫,我也給你兩百萬!那人隻得發動車灰溜溜地走了,他也不會寫“素質”兩個字。
笑話固然是笑話,傳聞也隻是傳聞。陳其一聽得很不是滋味,縣裏正為眼下的困境發愁,自己卻在山溝裏聽一個老板講無關痛癢的市井笑話。
陳其一隻得打住蔣老板的笑話,直切主題。陳其一說:“麻大軍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蔣老板愣了愣,他想不到陳其一會突然問這樣的話。他收起了開玩笑的麵孔說:“說實話,麻大軍瞞報礦難的事情,我也聽到一些消息。雖然同行是冤家,但你知道的,現在隻要出了事故,所有的煤礦都會被牽連,這不我們不是也停產整改了嘛,他瞞報我們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能在背後捅刀子。至於他得罪過的人,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陳其一默默地點了點頭。蔣老板說的是實話,雖然有爭執,有隔閡,但在死人的問題上,是開不得玩笑的。今天我舉報你,明天你舉報我,誰的礦也辦不下去,誰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這也算得上是行業裏的一條潛規則。難道這個想要把天明縣的天捅破的人,不在半坡煤礦,也不在小灣煤礦。陳其一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蔣老板小心而謹慎地說:“聽說從北京來了個調查組,是不是真的?”
陳其一說:“你消息倒還蠻靈通!”
蔣老板說:“我們這個是高危行業,安全生產國家越來越重視,上麵有什麼風吹,我們下麵就有什麼草動,算不得消息靈通。天明縣也真他媽倒黴啊,接連兩起大事故,搞得我們都人心惶惶。你別看我掙了倆錢,從來沒有睡過安穩覺,就怕夜半三更電話響啊!”
陳其一說:“多砸點錢到井下去,你就能睡安穩了!”
蔣老板說:“那是那是。”
陳其一其實還在想那個要把天明縣的天捅破,要置麻大軍於死地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能了解到如此詳細的內幕。這是他此行的最大目的,但即便找到這個人,自己又能如何呢?更棘手的事情還在後頭。但經過和蔣老板的交談和觀察,陳其一可以判定蔣老板並不是要置麻大軍於死地而後快的人,即便他想吃下麻村煤礦的資源,想不想吃是一回事,吃得下吃不下是另外一回事。
這時,馬垂元過來征求陳其一的意見:“井下在停產整改,還去不去井下檢查?”
陳其一此行要的答案已經找到,下井去也沒有必要了。隻得吩咐說:“在整改期間嘛,下去也看不出什麼問題來,就不要去了!”
馬垂元得了指示,出去了。
在半坡吃過了羊肉,陳其一帶著一身的羊膻氣和一肚子的困惑,當晚就回到了煤管所,在煤管所裏住了下來。
夜裏,馬垂元到陳其一的房間裏小坐。倆人在一起共事有十多年了,彼此都很了解。倆人坐在房間裏抽煙喝水。
馬垂元說:“這回鬧得滿城風雨的,天明縣這個攤子不好收拾了!”
陳其一還是那句話:“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聽說北京來的調查組抓得太緊,縣委、縣政府可能要拿局長開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馬垂元說這話的時候,盡量裝作若無其事。
陳其一說:“老蔣也不容易,原本指望幹完這一兩年,換個清閑的職位養老,誰知道會接二連三地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希望他能挺過這一關。”
馬垂元說:“難啊,俗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宴席散了,總要有人買單。蔣局長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陳其一很喜歡這樣的交流,關起門來把心裏話都說出來,心裏就不再憋屈。天明縣是個靜水深流的地方,表麵上看起來風平浪靜,其實深處暗流洶湧,危機四伏。人在官場比人在江湖凶險多了。
馬垂元還是試探著問:“也不知誰會來接老蔣的班!”
陳其一知道馬垂元的意思,其實他釋放出了兩個信號,一個是蔣局長要下台了,另一個是蔣局長下台後由誰來當局長。這當然是個很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在馬垂元看來已經遠遠超過了這次到麻園來的主要目的。
陳其一避開了這個話題,他問馬垂元:“你說,這在背後捅麻大軍刀子的人會是誰?”
馬垂元想了想說:“我覺得應該圍繞麻村煤礦來進行調查,外部矛盾不會那麼激烈,可能是內部矛盾激化。”
陳其一看了看馬垂元,倆人想到一塊去了。
馬垂元接著說:“半坡煤礦和小灣煤礦下這個狠手不太可能,即便他們想下這個狠手,他們也不會掌握麻大軍曆次瞞報的那麼詳細的資料,這個人,很有可能就在麻大軍的身邊。可到底是誰呢?他又為什麼要置麻大軍於死地呢?”
這也正是陳其一想知道的。倆人對種種可能進行了分析,最後都沒有得出一個明確的結論。
陳其一睡到半夜突然被夢驚醒,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他坐起身子來,看著窗外的電閃雷鳴,外麵正下著一場罕見的暴雨。這次,陳其一清醒地記得自己夢見了什麼。
他夢見自己坐在麻亞實的破吉普車上,吉普車的擋風玻璃也有一個大洞,外麵風雨交加,電閃雷鳴。陳其一拚命地用手去堵那個擋風玻璃上的洞,突然,吉普車失控了,一頭撞向懸崖……
7
麻亞實躺在床上,床頭掛著鹽水瓶。
麻亞實原本稀疏的頭發更加稀疏了,眼睛也深陷下去,臉上像塗了一層黃蠟。昏暗的光線從窗戶外透進來,連同昨晚暴風驟雨帶來的泥土的腥味兒也透進來。陳其一有些不相信,上次見到時還活蹦亂跳的麻亞實就是躺在眼前的這個人。麻亞實虛弱不堪,一股渾濁的哀怨從半睜著的眼皮裏淌出來。
劉桂花紅腫著眼睛,仿佛眼淚已經流幹了。陳其一在推開房門的一刹那,看到的就是劉桂花紅腫的眼睛。陳其一有什麼不好的預感,因為他馬上就想起了昨晚做過的夢,他和麻亞實一起掉到懸崖下去了。難道麻亞實果真出車禍了?陳其一看著劉桂花紅腫的眼睛,問道:“嫂子,您這是咋了?”劉桂花說:“亞實他想見見你!”麻亞實和劉桂花怎麼會知道自己在麻園,陳其一一時顧不了那麼多了。陳其一坐上麻亞實的破吉普車,由麻亞實的兒子開著,直往麻村趕去。路上,劉桂花才向陳其一說出了實情:“亞實他活不了幾天了!醫生說是肝癌晚期,已經擴散了。”
陳其一在麻亞實的床前坐下來。
麻亞實對劉桂花和兒子說:“我有點事要和其一說,你們先出去吧!”
劉桂花應了聲出去了。
麻亞實盯著陳其一看了好一陣子,慢慢地說:“其一啊,我這幾天經常回憶起以前的事情來,我們讀書那會兒,有個叫唐蘭英的女生,你還記得嗎?”
陳其一說:“咋不記得呢,她有一根大辮子。”
麻亞實的眼睛裏突然閃現出光彩來,仿佛是穿透了時光,坐在他麵前的不是陳其一,而是唐蘭英一樣。
“美啊!”
“真美!”陳其一說。
“她的個頭高,腰細,胸脯也不小……”說到這裏,麻亞實笑了笑,隨即很厲害地咳了起來。
陳其一想製止他,麻亞實輕輕地搖了搖手,順便把身子從床上靠了起來。
麻亞實說:“我昨晚夢見她了。其一,你不知道,她還是那麼年輕,那麼美。她問我,你怎麼還沒死呢?我說老天爺不讓我死呢。她又說,老天爺為什麼還讓你這種人活在世上呢?”說著,麻亞實剛剛閃現了一下的神采突然就消失了,他的表情又恢複到先前的蠟黃色。
陳其一說:“不就是個夢嗎?夢是反的,說明她是希望你長命百歲。”
麻亞實說:“其一,你不知道,十多年了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啊!我夢見很多人來找我索命,夢見那些人也就罷了。偏偏怕夢見唐蘭英,越怕夢見她,越是要夢見她。”
陳其一說:“都二十多年了,你怕她做啥呢?”
“我欠她兩條命啊,不,是三條!”
“你怎麼欠她命了?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其一啊,我活不了幾天了。我知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是老天爺不放過我啊!”
“我還不知道你老麻嗎?你為麻村做了多少實事,是行善,不是作惡。你別胡思亂想,會好起來的!”
“好不起來了。我知道,閻王派小鬼來索命了。他們就在我身邊呢,我一閉上眼睛,他們就看著笑。你看不見的,看不見!”
陳其一想安慰麻亞實幾句,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麻亞實緩了緩,喘了幾口氣,才讓心情重新平靜下來。
“其一,你們收到的舉報材料裏,有沒有一個叫張玉魁的遇難者?”
這讓陳其一有些吃驚:“老麻,你怎麼知道的?”
“張玉魁就是唐蘭英的兒子!”
陳其一很吃驚:“唐蘭英不是嫁到雲南去了嗎?”
麻亞實搖搖頭:“她回來了,兩年前她就回來了,帶著他的兒子回來找丈夫!”
麻亞實的話令陳其一聽得迷惑。但接下來,麻亞實給陳其一講了一個更令他吃驚的故事。
兩年前,唐蘭英突然出現在麻村村委會。時隔二十多年,麻亞實一眼就認出了唐蘭英。意外重逢讓麻亞實感到十分意外和驚奇。唐蘭英的娘家在唐家村,唐家村離麻村有三十裏路,同屬麻園鄉。唐蘭英卻說不是回娘家來,而是專門來找丈夫。唐蘭英的丈夫叫張天文,八年前隨村裏的包工頭一起外出打工。八年了,村裏隨包工頭外出打工的人一個也沒有回去過。唐蘭英央求麻亞實幫忙打聽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在麻村哪個煤礦幹過,或者在哪個煤礦出事死了。因為張天文最後一次去嶽父家的時候,說是在麻村一個小煤窯裏背煤。唐蘭英說,既然丈夫在這裏出現過,說不定有人會知道張天文這個人,也許還知道他後來又去哪裏了。所以,唐蘭英帶著不足二十歲的兒子來到了麻村,想知道張天文的下落。
麻亞實見她們母子沒有著落,便托人把唐蘭英安排在鄉裏的服裝廠上班,孩子安排在麻村煤礦下井,暫時落下腳來。沒想到那孩子還沒上幾天班,井下發生冒頂事故,被砸死了。
人是麻亞實安排進去的,麻大軍提出私了。麻亞實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去給唐蘭英報喪。唐蘭英知道兒子死後,半天也沒有哭出來。她隻是找了一把梳子,不停地梳頭。梳完頭,她進屋換了一身衣裳,幹幹淨淨的,手裏多了條繩子。麻亞實知道,她是要尋死呢。
麻亞實一下就給唐蘭英跪下了,不斷地扇自己的耳光。唐蘭英這才哭出聲來。
丈夫失蹤了,兒子死了。麻亞實知道,唐蘭英也活不下去了。唐蘭英是來找丈夫的,卻不想丈夫沒找到,反倒把兒子給弄沒了。
麻亞實隻好把萬念俱灰的唐蘭英連同兒子的補償金一起送回雲南去。
麻亞實回來後不久,聽說唐蘭英最終還是沒有想通,上吊自殺了。
故事說到這裏,麻亞實老淚縱橫。陳其一也聽得眼圈紅紅的。
陳其一說:“那唐蘭英的丈夫到底去哪裏了呢?”
“死了,早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死了?你怎麼知道?”
麻亞實喃喃地說:“聽說過鬼洞嗎?他就死在那裏麵。當唐蘭英說她丈夫叫張天文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來找我索命來了!”
陳其一怔住了。
“十年前,麻村到處是小煤窯,到處在私挖濫采。我和麻大軍合夥,由麻大軍出麵辦了個小煤窯,就是今天的麻村煤礦。當時煤不值錢啊,其實是幹一份苦工,掙點兒血汗錢。哪裏的煤層淺就往哪裏掏煤,掏不出來就換地方繼續掏,掏出煤來也賣不出去,那些年辦煤礦真難啊。後來,我和麻大軍又掏開了另一個老煤窯,老巷道進去沒多少,就找到煤了。為了掩人耳目,就把那個井口包給了一個雲南的包工頭,包工頭帶著五個人,沒日沒夜地幹,出了不少煤。可是好景不長,雲南包工頭帶著人幹了不到一個月,打到一個廢窯,透水了,六個人一個也沒有出來。我跑去找麻大軍商量怎麼辦,那麼多條人命,怎麼賠得起?麻大軍也慌了,不知道要怎麼辦。後來,我和麻大軍想出了一條毒計。剛好那天夜裏下了一場大雨,我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那麼大的雨。我們倆趁那晚雷雨交加,把井口炸平了,造成了一個山體滑坡的假象。事後有人問起,隻說雲南包工頭嫌工錢太低,十天前就帶著人離開了。從那時起,我就不敢再和麻大軍合夥了,不再幹煤礦這個行當。後來,麻大軍給我們之前合夥的小煤窯辦了證,才有了今天的麻村煤礦。其一,這個秘密,藏在我心裏十年了,連我老婆都不知道。其一,我不是人啊。是我害了唐蘭英一家三口啊!”
說畢,麻亞實號啕痛哭起來。
陳其一心亂如麻,事情的真相比他之前預料的要複雜得多。他呆坐在麻亞實的床前,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更情願讓眼前這個即將受到老天爺懲罰的人帶著他一肚子的秘密,一生的悔恨死去,也不願聽到從他口中說出的秘密。他突然覺得麵前這個要死的人是這麼可恨,不可饒恕!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陳其一說:“老麻,我隻想問你一件事情,麻村瞞報礦難舉報材料是你幹的吧?”
麻亞實說:“難道麻大軍他還不該死?他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我就是死了也要拖他一起去見閻王,一起向陰間那邊的死鬼們贖罪!”
陳其一點了點頭,他心裏的疑問終於被確定了,一時有說不出來的輕鬆。
陳其一說:“老麻,你安心休息吧,老天爺眼睛亮著呢,誰做了什麼,它睜大眼睛看著呢,誰也躲不掉。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安心養病!”
說完,陳其一就要離開。
麻亞實說:“其一,我想求你件事情!”
陳其一回過頭來,他看見麻亞實從枕頭下拿出一疊材料。
麻亞實說:“其一,這是我準備交給北京來的調查組的材料。我累了,實在跑不動了,也不想折騰了,就交給你吧!”
陳其一接過那疊厚厚的材料,握了握麻亞實的手說:“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麻亞實長長舒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8
當天下午,陳其一回到了城裏,因為蔣局長被停職檢查了。煤炭局暫時由陳其一主持開展工作。
第二天,陳其一接到了麻亞實去省城住院的消息。陳其一閉上了眼睛,想到麻亞實把那疊材料交到他手中時的那種輕鬆,他知道,麻亞實不會饒了自己。
這個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陳其一接過電話,不想卻是麻園鄉煤管所代玉衡打過來的。
原來是前幾天麻園鄉麻村後山山體滑坡,露出了一個廢棄的窯洞,麻園鄉政府已經及時把洞口填封了,為了消除安全隱患,顯示麻園打擊私挖濫采的決心,下午會在填封現場舉行一個填封儀式,小代想請局長去參加。
陳其一趕到現場的時候,裝載機已經把滑坡的山體推開,修整了一個平台。一個昔日被村人傳說的鬼洞已經不複存在了。
昔日的鬼洞前,鄉長講了話,局長講了話。一塊寫著“麻園鄉政府封”字樣的石碑穩穩當當地插在昔日的鬼洞前。
太陽很耀眼,新鮮的泥土氣息帶著一股腥味。周圍的莊稼在勃勃生長。馬科長和代所長陪著陳其一繞著石碑走了一圈,順便踩實了新鮮的泥土。
這個時候,一塊光彩奪目的石頭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陳其一撿起石頭一看,是塊瑪牙石,它像一塊寶石一樣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芒。陳其一把石頭放在地上,順便抓了把土蓋上,又用腳在上麵踩了踩。一切都如初般地平穩。
陳其一抬頭看看天,完美無缺的天藍得透徹。
陳其一看得久了,仿佛又看到天上有無數隻眼睛在盯著他看,看得他脊背發涼。
本刊責任編輯 魯太光
責編稿簽:一場被隱瞞的重大礦難突然消息外漏,不僅被捅到縣委、縣政府、煤炭局,而且被捅到大大小小的媒體上去,如果不迅速出動,查清真相,給人們一個清楚的說法,這裏的天——官場的天——恐怕要塌下來。
陳其一臨危受命,前去“補天”。跟隨著他時而匆匆時而沉重的腳步,我們看到了一出出人間慘劇,一幕幕人生悲劇,也看到了一顆顆心靈在煤炭資本的腐蝕下扭曲、變形、變態……
在官方努力下,這裏的天終於被“補”好了,沒有塌下來,然而,目睹這一切之後,我們的心靈,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而是陷入一場又一場的“地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