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聽到她的歌聲了,這歌聲美妙得不可思議,我相信這的的確確是美人魚的歌聲。
你堅持要這樣說也是未嚐不可的,美人魚也許是存在的,但那是你的美人魚,隻屬於你的。她因你而生,也因你而亡。
看來你並沒有完全否認她的存在,我隻是希望能見到她。
你會見到的。她意味深長地說。
把兔子給我叫來吧。我對劉小菊說,今天晚上我想在湖邊過上一夜,也許他會願意陪我的。
9
我們在湖邊燃起一堆篝火,夜晚濕氣很大。兔子幫我把攝像機架好,連在帳篷內的顯示器上,用來監視整個湖麵。
我在帳篷外守到半夜,除了一些夜遊的蝙蝠外,什麼也沒有。兔子陪著我,他用一根彎成鉤形的大頭針釣龍蝦。起風了,湖麵上起了波瀾,我打了個寒戰。兔子說,你進去吧,我再守會兒,如果美人魚出現的話我會叫你的。你在裏麵可以看著顯示器,要是你睡著了,那也沒什麼,明天我們可以把攝下來的東西再重頭看上一遍,也許會有你感興趣的東西。
我進了帳篷。從顯示器上可以看見整個湖麵,湖水黑綠黑綠的,仿佛一鍋瀝青。我聽見了帳篷外麵呼呼的風聲,聽見了波浪與岸邊石頭相激的聲音。今夜那唱歌的美人魚會出現嗎?慢慢地我睡著了,可是我聽到了那歌聲,是的,那歌聲。我衝出了帳篷,對兔子說,你聽,你聽,那歌聲……
兔子說,聽什麼?什麼歌聲?他一臉茫然看著黑糊糊的湖麵。我側耳細聽,那聲音消失了。我滿懷失望地回到帳篷內,這一夜我再也沒有聽到歌聲。
接下來的幾天依舊是一無所獲。我發現隻有在將睡未睡的時候我才能聽到歌聲,我的內心突然充滿了擔憂,也許她僅僅存在於我的內心,是我臆想出來的。是的,這些日子我不思飲食,頭腦中盡是美人魚的影子,細細想來,這些影子隻是來自於電影或是書本中的插圖而已。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我恍恍惚惚,內心充滿了失望。女秘書們用滿是擔憂的眼光看著我,她們想讓我回去,我也考慮過,可是我做不到。每當這個念頭在我頭腦中產生時,心中就充滿了痛苦。這幾乎成了某種病態,可我已無力自拔。
我的思維變得有些紊亂,開始整夜整夜地做夢,白天則沉溺在漫無邊際的幻象之中。起先這些夢模糊不清,殘缺不全,難以理解;後來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在最後一個夢中,我劃著一條小船,那美麗的人魚將雪白的雙臂攀在我的船邊,她讓我親吻著她冰涼的小手。她一邊在水中輕輕擺動著那條閃爍著藍寶石光澤的尾巴,激起銀色的水花,一邊為我唱著歌。在她的歌聲裏我聽到了夏夜的清風與月光相互摩挲的聲音,雨中的花兒充滿哀憐的歎息,還有漸行漸遠的靈魂喃喃地細語。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使我無法看清她的麵容,我用手使勁擦呀擦呀,眼淚流個不停,沾濕了我的衣衾。善解心意的美人魚翻身躍上了我的小船,這一瞬間,她那覆蓋著細鱗的尾巴變成了修長的雙腿,她用蒼白的雙唇親吻著我的臉,我的眼睛,啜飲著我的淚水,這時候我看清了她的臉,她竟然就是……
突然一個巨大的浪頭襲來,小船被顛覆了。我從夢中醒來,兔子正在使勁地搖著我的肩膀。快醒來吧!你聽,她在唱歌呢!
我定神一聽,果然是那美妙無比的歌聲。我跑到帳篷外麵,湖麵上風平浪靜,月光皎潔。我們跳上了皮劃艇,循著歌聲使勁向前劃去。我的心是多麼激動啊,充滿了狂喜。槳上濺起的水花像碎銀子一樣散落在湖中。
湖麵上什麼也沒有,隻有歌聲在水麵上飄蕩。我懷疑這是我的幻聽,可是兔子說他也聽到了,這歌聲是從湖的對岸傳來的。
我們繼續向對岸劃去。風起了,那歌聲時斷時續。我們棄船登岸,這兒的風景並不優美,湖灘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礫石,一片荒涼。走過這片礫石灘,眼前是一座光禿禿的山,那歌聲好像是從上麵傳來的。
山勢平緩,我們爬到半山腰上,這兒長著一棵粗壯的鬆樹,歌聲好像是從鬆樹裏發出來的。這是怎麼回事呢?我和兔子圍著樹轉了幾圈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兔子搓搓雙手,向上一躍,攀到一根低垂的樹杈上,翻身上去。他說,這棵樹的樹幹是空的,聲音是從裏麵傳出來的。
兔子拉著我的手幫我上了樹,在樹幹分杈處有一個樹洞,剛好能容一個人進去。我摘了一個鬆果扔進去,無聲無息,洞很深,那美妙的歌聲就是從裏麵傳出來的。這歌聲在召喚我,而我,還在猶豫什麼呢?我縱身跳了進去。
10
過了一會兒,我落到了洞底,腳下軟軟的。打開電筒,洞裏積滿了厚厚的一層鬆針。這個洞看起來像一個倒放著的漏鬥,四周是光滑的石壁。我用電筒上上下下仔細照了一遍,石壁上有一個洞,深不可測,不知通往什麼地方。洞旁刻著一行字:
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跟隨著歌聲,我貓著腰鑽了進去,洞裏麵很冷。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山洞內。頭頂上有一束陽光從石頭縫隙中瀉落下來,洞裏亮堂堂的,地上躺著幾具骷髏。我感覺到徹骨的奇寒,快要凍僵了。洞中有一個巨大的石像,是個老人,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盤腿坐在一塊天然的巨石之上。
歌聲依舊在我耳邊縈繞,在洞中飄浮,我無法分辨它的來源。我凍得發抖,不知所措,感到有些絕望。我看見石像下有一個可供跪拜的蒲團,便走過去恭恭敬敬地跪下,在心中默念:老人家呀,你我雖不相識,但是您看上去一定是個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晚輩我不知什麼因緣來到此處打攪了您。如果您老人家不怪罪我,就請幫我找條去路吧,我要找到那神奇歌聲的源頭,您大發慈悲幫幫我吧!
我俯身磕了三個頭,剛想起身,忽然發現蒲團前的石壁上刻著一排細小的字:十八足矣!於是我又咚咚地磕了十五個頭。這時候奇跡出現了!石像忽然向一邊挪開了,露出一個小門。我走進去,隻見石壁上有許多紅字,上書:
《鍾玉乾告後輩小子書》
嘿,小子,你來了!我知道你會來的,我早就算到啦。給我好好瞧著,你既給我磕了十八個響頭,我也就不再把你當外人了。我不是個一般的人,當然了,你也不會是個普通人,否則是進不來的,即使來了,也沒啥好結果。好了,言歸正傳,別胡思亂想,我要傳給你不傳之秘。我本待傳給後人,可是我算到啦,總有一天我們鍾家會後繼無人,我們姓鍾的都是一脈單傳,香火不旺啊!我知道你會來的,你就是我可以托付的人,我早就算到了。所以我要將大任托付於你,你將掌控我所創造的體係,也就是偉大而不朽的TCT。從這兒開始,你得把每一個字牢記於心,這對你是至關重要的,否則你就會有滅頂之災……
這後麵是幾百句繁複的口訣,非常拗口,幸虧還有點押韻。我背得頭昏腦脹,勉強記住大半。我懷疑這會不會是個玩笑,或許是個陰謀。忽然我發現,第一行有幾個字消失了,一會兒整行都不見了。接著第二行的第一個字也隻剩下半個,這使我很吃驚。要是記不住這些口訣,會不會葬身於此?我不敢多想,定下神來,搶在這些字消失之前將它們記住。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爛熟於胸,再看那石壁上,好像從來就沒有寫過什麼東西。
我從小門出來,石像不見了,原先的地方隻剩一堆碎石。我繼續探尋著我的道路。雖然歌聲已經消失了,但我內心卻很充實,好像我早有把握該往何處去。
我一邊走著,一邊在內心默默地重複那些口訣,我的全身充滿了熱力,不再寒冷,消除了疲倦,不知饑渴,腳步輕盈。我忽然意識到,也許這正是那些口訣的力量。我擁有了不傳之秘,心中對鍾老前輩充滿了感激之情。
我在這山洞內走了多久了?我的電筒早已耗盡了能量,被我扔了。可是我現在已擁有了貓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明察秋毫。我像一隻不知疲倦的獸類,在黑暗的隧道中奔走。
前麵有一束淡淡的光,看起來是那樣的遙遠,但是我知道我將會很快到達。是的,我已經來到了,那光來自於一扇窗戶,我看清了玻璃後的人影。
那個人就是鍾美麗。
11
鍾美麗對我說:
根本就沒有什麼美人魚,也沒有什麼歌聲。我明白你內心的痛苦。
那歌聲是虛幻的,是幻聽,是你內心的召喚。如果說有什麼美人魚的話,那應該就是我。從你第一次注視我的眼神當中我就知道你迷上了我,可是你的心底深藏著一種恐懼,你不敢追求我,因為我是一個巨大的公司的法定繼承人。你以為我們之間有一個天然的不可逾越的鴻溝,所以你的內心充滿了痛苦,所以在你的心中出現了美人魚,其實那隻是你童年時幻想中的一個影子。
我要告訴你,我也愛你,決不比你深藏於內心的愛有絲毫的遜色。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終將是我的歸宿,我的命運。那個陪我父親打台球的青年其實就是我,而你也不是什麼天賦極其出眾的人(我決不否認你具有某種才能);所有這一切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對你的愛。她用那雙似乎濕潤了的眼睛看著我,雙頰就像燃燒的晚霞。
我像被閃電擊中一般,癡癡地望著她。
她說,我的父親堅持要對你作一番考察,(這絕對不是我的意思,我對你隻有愛),可是他堅持要這麼做。而你,無論在你的崗位上,還是你個人私生活上,都表現得無懈可擊,(我的臉微微發紅)是的,你是我的歸宿,我的歸宿……
她的聲音就像行將結束的歌聲,慢慢地變成了喃喃自語,她的眼睛充滿了渴望,一刻也沒有離開我的眼睛。
我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激情,把她緊緊擁在我的懷抱之中。
可是那歌聲是怎麼回事?我在她耳邊低聲問道。
那是我的歌聲。我看見你每日在花園裏徘徊,慢慢地憔悴。我很擔心,所以我站在窗前麵對著花園唱歌,我想也許你會聽到的。
她含情脈脈地看著我說,你不會生氣吧?根本就沒有美人魚。
不,她當然存在,我知道她在哪兒了。我快樂地說,告訴我,眼下我們在什麼地方呢?
公司大樓的最高處。
12
二十年過去了,兒子十八歲了。我們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生日宴會,慶祝他的成年。地點就在TCT大樓的最頂層。
美麗風韻依舊,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絲一毫的印記。我喝了很多酒,我喝多了。我在賓客之間穿梭不已,他們每個人都祝福著我,我的妻子,當然還有我的兒子。
客人們相互舉杯,高談闊論,跳著歡快的雙人舞。但是我留意到一個人,他坐在大廳的一隅,雙眼漠然,毫無表情,看上去鬱鬱寡歡。我走過去,遞給他一杯酒。他擺擺手拒絕了,這讓我有些不快。朋友,是什麼事情讓你心事重重?可以告訴我嗎?也許我能幫你,我很樂意幫你,凡是今晚我邀請的客人,都是我的朋友。我想你一定也是,可是你得原諒,有些事我已無法回憶,我們一定有過交往吧?
不錯,而且是很深的交往。隻是你貴人多忘事罷了。
我又一次舉起杯子。為什麼要拒絕呢?我敬你,為了再續我們中斷的友誼,為了表示歉意。你一定要把往事細細地說給我聽。
當然、當然。他把雙手插在褲兜裏,冷冷地說。
難道你就不能露出一點笑容嗎?無論你有什麼為難之事,我都一定傾盡全力幫你的。
是嗎?他笑了,飽含著輕蔑、嘲諷和冷峻。這兒太吵了,我們得找個安靜的地方。
每個房間裏都有人,我把他帶到平台上——這個城市的頂端。我們所處的地方是這樣的高,向下俯視,所有建築都是那樣渺小,像可笑的玩具模型;所有的燈光是那麼遙遠,黯淡無力。在無垠的黑夜之中,城市顯得虛幻而不真實。我腳下的這座樓究竟有多少層,我至今也沒有搞清楚。我曾詢問過建築師,他們也很惘然。最初的大樓設計師不在人世已經多年,圖紙也無跡可尋。況且大樓處在不斷的變化之中,仿佛具有生命,不停地生長,不停地損毀。
我們從遠處收回目光,彼此相對。他默默地打量著我,半晌也不說一句話。平台上風很大,但是並無寒意。
他的目光令我很不自在。我問,你不是要說些什麼的嗎?
他搖搖頭,沒什麼好說的。
真是個怪人,我滿心希望他跟我談點什麼的。既然如此,我們下去喝點酒吧?
不,他的目光突然變得猙獰。難道你真的認不出我了嗎?難道你這麼輕易就忘記諾言了嗎?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誰。
可我都牢牢地記在心底。二十年了,你享盡了榮華富貴,而我依然活得像個牲口。難道你真的忘了二十年前,是誰告訴你,你的命運將會改變?
我驀然記起。我知道你了,是的,那是我的錯。我答應要把你提拔上來的。
可是你沒有!
現在我一定可以的。
太遲了,太遲了!你也許不知道我想盡了一切辦法見上你一麵,可是我竟然做不到。你把我忘得幹幹淨淨,早知道你是個忘恩負義之徒,我和舅舅也就不會那麼費盡心機了。
這麼說,當年那個寫給公司的建議是出於你們之手了?
是的,這一切都是我們安排的。還有那個台球館,不也是我帶你去的嗎?
你早就知道那個人是我們的老板?
當然。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不會隻是為了我吧?
當然不是。我在肮髒不堪的底層幹了這麼多年,早就想逃離那兒。是我發現了你,你有著某種特殊的稟賦。可是你很蠢,不會表現自己。我們隻好設法讓你接近老板。
原來如此。是的,你讓我到達二十六層時,把你提拔上來。
看來當初你並沒有忘記。你為什麼要食言呢?
我沒有在二十六層上作過停留,我從十八層一下子就抵達了二十八層。
這不是借口。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現在該結束了。
什麼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個烏黑鋥亮的東西。
趙一劍,你要謀殺我嗎?我吃驚地說。
不是謀殺,隻是結束。他把槍舉了起來。
為什麼?這毫無道理,對你我都沒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道理,我們之間的差別就是道理。他目光冷酷地瞄準著我。
這一刹那是多麼漫長,我看見一顆亮燦燦的子彈旋轉著慢慢向我飛來,槍口冒出了一點淡淡的藍煙,久久沒有消散。我的身體輕輕向後騰空而起,從平台上飛了出去。
我在不停地墜落,墜落,內心充滿了虛空。這種墜落是無限的,永遠也沒有盡頭。包裹著我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我在其中不停地穿越著,這過程是多麼漫長,多麼令人絕望啊!
我睜開眼睛,一個女郎笑吟吟地站在我麵前,穿著一件大紅緞的旗袍,兩側的開衩恰到好處,既迷人又不使人想入非非。她對我說,還覺得滿意麼?
什麼滿意?我迷惑不解。這是什麼地方?是旅館嗎?
先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女郎眉宇之間流露出詫異,但是很快就把它收斂去了。這是“快樂人生體味中心”,讓您體味完美的人生,享受作為一個人的最大快樂,並讓這種快樂達到極限。您是不是已經體味到了?
“體味中心”,我在心裏嘀咕道,看來我沒有搞錯方向。可是剛剛所經曆的那一切,還非常清晰地留在頭腦內,那是夢嗎?我從未進入過如此美妙的夢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向女郎詢問。
想必您是第一次來這兒吧?我們所提供的就是各種各樣的人生。我知道您想問什麼,別著急,聽我慢慢說。她向前移了兩步,指著我剛剛躺過的椅子說,這可不是普通的睡椅,這是我們公司最新的產品。它會先讓您做一個夢,然後根據您的夢設計出一個您所渴望的人生曆程,讓您在其中體味。
這麼說,這一切隻不過是個夢而已!可是你們怎麼知道我所希望的人生呢?
根據您的夢。偉大的夢學家弗洛伊德在上個世紀就說過,夢是願望的達成。這張椅子會讓您很快入夢。但是您所體味的那段經曆可不是夢。
那又會是什麼?醒來之後,隻能令我倍加痛苦,還不如就讓我留在夢境之中。
這您就錯了。其實您所處的世界未必真實,僅僅是因為您以為它是真實的,這是錯誤的根源。人之所以能認識世界,不過是因為組成世界的每個事物能在大腦中有所反映而已,而大腦所接受的不過是一種波,一種意識之波。這張椅子可以產生同樣的波刺激您的大腦,本質上是沒有任何區別的。應該說您體味到的人生是真切的,完全區別於夢幻。您可以常來這兒體味美好的人生。
這麼說,我再體味一次的話,豈不是又重生了?重新活了一輩子?
怎麼說呢?的確有許多人來此一次又一次地體味美好的人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體味的次數越多,他就越接近永生。
就像某個人一次又一次地降生於這個世界,難道他就沒有厭倦的時候嗎?
從我們的記錄來看,還未有過同一個人體味一模一樣的人生,他後一次的人生總是對前一次的修正;而且人的欲望是沒有窮盡的,每次經曆的人生是截然不同的。
唉,人總是更願意活在夢幻之中。
先生,您說錯了……
我擺擺手不讓她說下去。時間才四點二十八分。看來在十幾分鍾內就過完了我奇妙的一生。我說。
那是因為您的欲望相對來說要少得多,其實在這種體味中時間和空間是無限的,沒有長度也沒有廣度。換句話說,時間和空間是沒有意義的。無論您在這張椅子上躺了十分鍾還是兩小時,其實都是一樣的。
為什麼會有人開槍打死我?
這是必要的。
這簡直是個莫大的諷刺,我得到了幸福,可卻又讓人打死了。
這隻不過是個喚醒機製而已,何況您已經體味到了極度的幸福。再說您並沒有真的死去,不過是醒來而已。
為什麼要醒來呢?
這是我們的原則,決不允許顧客沉溺其中,否則對他的健康是有害的。
為什麼要用令人不快的方式使我醒來呢?沒有別的好一點的法子嗎?
每個人都不一樣,這取決於他自己。至於您,也許有自殺的傾向,但是在體味人生幸福當中是不允許自殺的。
難道別人殺我也是一種幸福嗎?
當然不是了,這也許是設計上的問題。
該付你多少錢?我摸了摸口袋。
您是第一次來,按規定是免費的。女郎微笑著說。
好吧!我穿過狹長的過道來到了街麵上。這時候大霧已經演變成一場細雨。現在我閉著眼也能回家了。
我又回到了我那狹小的窩巢,趁著天還沒亮,趕緊關燈上床。我有個壞毛病,一看見陽光我就不能入睡了。我鑽進冰涼的被窩裏,在我行將入夢的時候,一個微弱的而尖銳的聲音從我的頭腦深處鑽了出來:我會不會是另一個人的夢魘?
原刊責編 育邦 本刊責編 付秀瑩
責編稿簽:小說並非一場現代版的“南柯一夢”,在這繁複而迷幻的文本中,先鋒文學的流風遺韻隨處可見。小說通過營造一個充滿魔幻色彩的非真實世界,從而傳達出“本質真實”的深長意味。作者顯然深切關注底層民眾的精神境遇和心靈世界。“我會不會是另一個人的夢魘?”這一疑問如一道閃電,把文本中似是而非的渾沌世界照亮。小說由此超出了所謂底層文學的敘事範疇,而更具普遍意義,思想意蘊亦因此提升,抵達形而上的高度。
或許人生並沒有本質的不同。我們試圖逃脫的可能正是他人夢寐以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