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短篇小說 出行小記(劉浪)(1 / 3)

《出行小記》 文\劉浪

選自《北方文學》2012年第2期

【作者簡介】 劉浪:生於20世紀70年代,若幹詩歌、小說作品發表於《青海湖》《延河》《北方文學》《飛天》《雨花》《鴨綠江》《四川文學》等期刊。現為黑龍江作協會員,某周報副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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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兩個月多一點點,或者不到兩個月,這個複姓歐陽的男子,就要滿二十八歲了。我講不出什麼深刻並且好懂的道理,反正在我看來,二十八歲是個瞻前顧後的年紀,有一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失重,頭暈和輕微惡心的感覺沒法忽略不計。

最近這段日子,歐陽總是想著要離開澗河。據我所知,他並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反正能夠離開澗河,就好吧。當然了,如果真的能夠離開澗河,也不是說他就再也不回來了。不是這樣的。準確一點的說法是,最近這些天,歐陽想出去走走。

至於歐陽為什麼要離開澗河,我撓了撓頭皮,覺得自己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眉目的,但我卻來不及給你細講。因為現在,對,就是現在,下午三點四十五分整,歐陽把離開澗河的想法付諸行動了。

歐陽是空身一人走出家門的,下樓,出單元門,又出了小區。歐陽正在考慮是步行還是乘坐公交車去火車站,一輛出租車停在了他的麵前,是那種紅白相間的千裏馬車。以往乘坐出租車時,歐陽總好自覺不自覺地先繞到車前,看一眼車牌號碼。這一次也沒例外,看到車牌號碼是0468之後,他就打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又抬了抬右手,很是潦草地指了指前方。

出租車向前行駛了大約五十米,就左拐,駛上了北岸街。車子行駛到北岸街和橋旗路的交彙口時,歐陽的心情有點煩躁起來。我想,這應該是和出租車司機點了一根香煙有些關係吧。

出租車司機是個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歲剛剛出頭的樣子,膚色薑黃,目光呆滯。她右手握著方向盤,左手從衣兜中將一包香煙掏出來,還是用左手將煙盒蓋慢慢地掀開。接下來,女子還是用左手的小指或者無名指在煙盒底部啪地一彈,一根煙就噌一下蹦到了她的嘴裏,竟然是那種男士的雪茄。

女子這一連串的取煙動作挺老練的,但又明顯流於賣弄。這就讓歐陽有些生氣,他就在心裏罵了一句,媽的。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歐陽一直很討厭女士吸煙,盡管他本人每天差不多都要抽掉一包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歐陽抽的一直是四元錢一包的那種哈德門煙——哦,不對,這個牌子的香煙,如今似乎已經漲到六元一包了。

女子將煙點燃,深吸一口,又看了歐陽一眼,說,你,也來一根?

謝謝,我戒了。歐陽說。

女子沒再說什麼,歐陽搖下車窗。兩個人就都沉默了

出租車就要來到了澗河晨報社門前時,歐陽就聽到了《隱形的翅膀》這首歌,他的手機來電樂曲正是這首歌。歐陽就急忙拿過手機,卻沒有來電。緊接著,他就看到女子已將自己的手機放在了耳旁。原來他們二人的手機來電樂曲是一樣的。

對,是我。女子接了電話,對著手機說。

歐陽抬頭看了眼後視鏡。從後視鏡裏,他看到女子皺著眉頭,似乎拿不準打來電話的人是誰。

對,我已經聽說了。女子說。女子的口氣有些不耐煩。

你說這些都沒用,我有什麼辦法?女子把手機在耳邊蹭了蹭,接著說,我沒有辦法,我也不希望是這樣。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說這話時,女子稍稍減慢了一點車速,讓後麵的一輛黑色的奧迪A6駛到了前麵。這說明女子開車的技術還是說得過去的吧,歐陽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就放鬆了下來。

那當然。女子對著手機說,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女子的聲音突然抬高了許多。

不是。女子的聲音又平穩了下來。

真的不是。女子邊說邊左右搖頭。

歐陽不知道女子是在和誰通電話,他也懶得去猜想。

去你媽的!女子突然這樣大聲罵了一句,就關掉了手機。女子顯然是不解恨,她就又抬起右手狠狠拍了下方向盤。

歐陽輕輕歎了口氣,想說句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什麼也沒有說。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

大約五分鍾後,出租車在澗河火車站廣場停了下來。歐陽付了十元車費,下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在前麵說過,歐陽乘坐出租車之前,總好先繞到車前,看一眼車牌號碼。其實他每次下出租車時,也有這毛病。他總認為他這樣做,會給司機或多或少造成心理壓力吧。至於給了司機心理壓力之後又能怎樣,歐陽也說不清楚。這會兒,他又繞到車前,看了一下車牌號碼,當然還是0468。之後,歐陽就向售票大廳走去了。

可是,歐陽剛剛走出不足十步,他就猛地轉過身來。因為轉得太快,他的身子失去平衡,差點摔倒在地上。

歐陽猛然想起,他在小區門口上出租車時,隻是隨手指了指前方;車子啟動之後,他和女子司機唯一的一句對話是,“你,也來一根?”“謝謝,我戒了。”他根本就沒有跟女子司機說過自己要到火車站,女子司機是怎麼知道他要來火車站呢?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呢?

是的,不瞞你說,我也覺得事情變得有些怪異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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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想給你簡單地介紹一下澗河火車站廣場。

廣場不大,東西長大約一百米、南北寬大約五十米。廣場的東西兩側各有一個橢圓形的草坪,草坪的中心各有一座嶽母刺字和伯樂相馬的雕塑。草坪的草皮茂盛得怒氣衝天的樣子,但你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原來是小麥,三五隻灰土土的鴿子正在裏麵覓食,一隻比一隻更加呆頭呆腦。哦,對了,廣場中間有條三米多寬的人行道,鋪了血紅色的步道板,不時有行人走來走去的,往來的車輛也是在這條人行道上行駛。那輛車牌號碼為0468的千裏馬出租車,這會兒正行駛到了人行道的盡頭,右拐,向北鶴路的東端疾馳而去,轉眼間沒了蹤影。

沒有弄清女子司機是怎麼知道他要來火車站的,歐陽也就不去想。這會兒,太陽開始收斂它黏稠的灼熱了,卻把歐陽的影子撂倒在地上,之後像抻麵條那樣越抻越長。歐陽抬起右手,敲了敲自己的後腦勺,就進了售票大廳。

售票窗口前,竟然沒有人在排隊,這是有些出乎歐陽意料之外的。在歐陽的印象中,火車站是這樣一個地方,永遠亂哄哄,永遠人滿為患,永遠有跟父母走散的孩子在號啕大哭,永遠有目光飄來飄去的半大小夥子,把手伸進別人的衣兜。但澗河火車站這會兒卻真的非常冷清,都要逼近萬籟俱寂了。怎麼回事呢?

歐陽來到售票窗口前,他什麼也沒有說,從窗口遞進去了一張百元紙幣。裏麵的售票員也是什麼也沒有問,就遞出來一張票,還找回了三元錢,是三個一元的硬幣。

我也是事後猜想的,歐陽沒有說要買去哪的火車票,他大概是覺得無所謂吧,愛到哪就到哪,隻要離開澗河就好。而售票員為什麼賣給了他一張九十七元的車票,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了。

歐陽拿過票和硬幣,隨手揣進了襯衫的口袋。隨即他又把車票拿出來,一看,終點是龍尾山。龍尾山,這地名很怪啊,我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我想歐陽大概也是沒有聽說過吧。

緊接著就開始廣播檢票了。歐陽夾在二三十個旅客中間,向檢票口走去。這些乘客大多拖著旅行箱,或者背著挽著大包小裹,但全都不說話,似乎是怕打破火車站的寂靜嗎?誰知道呢。

從檢票口到登上列車,大致需要四五分鍾的時間。趁這個機會,我還是亮一亮歐陽的身份吧,捎帶也解釋一下他想要離開澗河的原因,畢竟在前麵,我多次說過自己比較了解他這一類的話。

歐陽在一家事業單位工作。單位對外宣稱早已全方位實行了企業化管理,實際情況呢,就是掛羊頭賣狗肉吧,所以歐陽的工作,稱不上特別清閑,也稱不上特別繁忙。我認為這樣的工作狀態還是說得過去的,工作嘛,就是個飯碗而已,對得起自己良心的前提下,有一搭無一搭應付著就是了。但歐陽卻不這樣認為,他覺得這種半死不活的工作狀態就是混吃等死,真是沒勁透頂。至於歐陽的頂頭上司,姓王的那個常務副局長,就更讓他頭疼了。王局長總是要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歐陽。歐陽告訴王局長,他已經有女朋友了,但王局長還是把女兒領到了歐陽的辦公室。歐陽早就聽說王局長的女兒有點斜視和小兒麻痹,一見麵才知道,王局長的女兒還有點哮喘和老年癡呆。歐陽就告訴王局長,說,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王局長鐵青著臉,帶著女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