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說自己馬上要結婚,這話其實還是比較靠譜的。因為歐陽的確有女朋友,名叫餘真。兩個人比較實惠又比較有一搭無一搭相處半年多的時候,真的是要結婚了。可問題的關鍵在於,就是這個時候,一個複姓軒轅的女子斜刺裏殺將出來,歐陽就有些慌了手腳。
有關這個軒轅,其實我也沒有更多好講的。簡單地說吧,是軒轅很有些果斷地捅破那層紙,之後,歐陽就支支吾吾地對餘真說了對不起。餘真呢,看了歐陽好一會兒,就歎了口氣,說,我不能保證我一直等你,但我盡量等。歐陽就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大耳光。
讓歐陽沒有想到的是,軒轅捅破那層紙後,就再不見他麵了,連電話也不接。軒轅終於答應見歐陽時,懷裏卻抱著個五歲的小女孩。軒轅左手抱著孩子,右手拍了下歐陽的肩膀,說,傻孩子,鬧著玩你還真當真啊?
歐陽覺出苗頭不對了,軒轅懷中的孩子,分明就是迷你版的軒轅。
果然,軒轅接著對小女孩說,寶寶,讓這個叔叔給你當爸爸,好不好?
小女孩說,不好,我要家裏的爸爸當爸爸。
軒轅就歎了口氣,同時瞥了歐陽一眼,接著說,看,我沒有辦法,那我走了啊。之後就真的抱著孩子走了。
歐陽又去找了餘真。他剛要支支吾吾說點什麼,餘真說,你來得真巧啊歐陽,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歐陽的眼裏瞬間就湧滿了淚水。餘真接著說,下個周六我結婚,你可一定要來啊。
歐陽就這樣丟了西瓜也丟了芝麻。而更要命的是,這等悲催糗事,也不知怎麼搞的,被王局長連根帶梢地了解得一清二楚。王局長就又把女兒帶到了歐陽的辦公室,還安慰歐陽,說,你失去了一棵歪脖樹,但你將擁有整片挺拔的森林……
3
火車好像被誰捅了一下腰眼,突然神經質地往前一聳,又一聳,緩緩開動了。
能裝一百多人的這節硬座車廂,此刻空蕩蕩的,竟然隻有五六個乘客,大多斜躺在座位上昏昏欲睡。這可真是有些邪門啊!火車站冷清,火車上更冷清。歐陽就再次想:一定是哪裏出了差錯。但至於究竟是哪裏出了錯、出了什麼錯,歐陽卻不知道。
隨便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歐陽就扭頭看著窗外,一行白楊樹正在快速奔跑著後撤,而樹後空曠的田地大多還沒開始播種,就那麼荒蕪著,讓人的心一陣陣發涼。看夠了窗外,歐陽扭回頭,結果就看到他斜對麵的座位上,一個女子不知何時坐在了那裏。
該怎麼說呢,在歐陽的眼光裏,這個女子應該算是很漂亮。女子小小的嘴巴、大大的眼睛和淡粉的膚色,看起來都沒有給化妝品留下太多的可乘之機。隻看了女子一眼,歐陽就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老天!這個女子怎麼這麼像跟他“鬧著玩”的軒轅?
女子在看一部詩集,這讓歐陽有些敬畏,也有些恐怖。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若幹年前,歐陽是寫過詩歌的,還以“心跳的方向”為總題發表過一些組詩,不過如今回想起來,已經遙遠得像是舊石器時代的事了。
女子看得很專注,還小聲地讀出了聲——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
和物質的短暫情人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醜走在同一道路上
歐陽知道,這是海子的《祖國或以夢為馬》。去年比這稍晚一點的時候,澗河晨報編發過紀念海子辭世20周年的專版,其中就有歐陽一篇哼哼唧唧的言論,標題叫《一去二十年》。說到這裏,唉,真是不好意思,我才發現在前麵介紹歐陽時,竟然忘了告訴你,歐陽他還是個業餘寫手,甚至還是澗河作家協會的一個什麼理事。澗河晨報上麵有他的“一劍封喉”專欄,開辦差不多兩年整了,每周一篇千字文,據說反響還不錯。而歐陽最初與軒轅相識,就是在澗河晨報副刊部張羅的一個筆會上。
你看的,誰寫的詩?歐陽主動和女子搭訕。他明明知道這個女子不是軒轅,但他的聲音還是很不爭氣地飄來抖去的。
女子抬起頭來,眼裏似乎有一層晶瑩的淚光。她說,海子。
歐陽穩了穩自己的呼吸,說,孩子?哪個孩子?
女子說,是海子,海洋的海,不是男孩女孩的孩。
歐陽說,啊,啊。詩,我不懂。
女子合上詩集,說,海子失蹤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女子說完這句,就合上詩集,捏著書脊,起身來到歐陽的近前,在他對麵的座位上坐下,一五一十地盯著他。
歐陽覺得女子的目光,一定就像兩把刷子一樣,把他的臉刷成了一種不靠譜的紅色。他沉默了一小會兒,對女子說,要不我給你講個笑話吧,你看行嗎?
女子點頭,說,好。
歐陽說,有那麼一個冰箱,裏麵放著五個雞蛋。這一天,第一個雞蛋一回頭,嚇了一跳,它看到第五個雞蛋長了一身綠毛。第一個雞蛋就把它看到的告訴了第二個雞蛋,第二個雞蛋又告訴了第三個雞蛋,第三個雞蛋又告訴了第四個雞蛋。第四個雞蛋就問第五個雞蛋,怎麼了哥們兒?病得不輕吧?第五個雞蛋用鼻子哼了一聲,說,嘁!你們長沒長眼睛啊!我是獼猴桃!
講完笑話,歐陽就笑了。可他的笑容還沒泛出臉皮,就又退了回去。因為他發現女子沒笑,她隻是聳了下肩膀,說,我聽過。
歐陽的臉又紅了,他也隻好聳了下肩膀,還盡量故作輕鬆地攤了下雙手,說,那我再給你講一個吧。
女子把詩集放回她的背包裏,用左手支著下頦,小聲問歐陽,你是不是想泡我呀?
歐陽像根失控的彈簧一樣,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女子抬起左手,上下扇了幾下,示意讓歐陽坐下。歐陽坐下後,她就說了自己的QQ號碼,又問歐陽,你的呢?
歐陽忍了好幾忍,總算沒有揚起右手,把手印盡可能清晰地印在女子的臉上。他深吸一口氣,說,你累不累呀你?直接一點,包你一宿,兩千夠不?
女子站起身左右看了看,這節車廂的那四五個乘客都在打瞌睡,其中一個老頭還打起了呼嚕。女子重又坐下,向歐陽伸出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小聲說,我可以給你打八折。
歐陽說,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吧,你他媽的也值這個價?
女子說,那就打五折吧。
歐陽說,你給我聽好了,我已經三天沒殺人了,手癢得要命。說完這句話,歐陽還是覺得透不過氣來,他就打開了車窗。
女子的整個身體明顯一哆嗦,就坐回了她先前的座位,低著頭擺弄自己的手指。
大約過了三四分鍾吧,列車在一個小站停了下來。女子慌慌張張地下了車,歐陽對著她的背影小聲罵了一句,媽的。
列車重又啟動時,女子突然在車外敲窗。歐陽就扭過頭來,惡狠狠地看她。
我操你媽!女子罵了這一句,就轉身跑了。
4
歐陽去了趟廁所,回來時發現車廂裏還是隻有五六個乘客,而一個很邋遢的老頭坐在了他的對麵。
歐陽懶得搭理老頭,就掏出煙盒,抽出一支。歐陽正猶豫點著還是不點著,老頭把右手伸過來。啪,老頭的手裏竄出一小簇火苗,原來他的手裏握著打火機。
歐陽就把煙點著了,又急忙把煙盒遞給老頭,說,大叔,來,您也抽根煙。
老頭沒有推辭,抽出一根煙,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口,說,小兄弟,你這是去哪疙瘩?
歐陽就不由得一愣,心想這老頭的年紀都夠給我當爸爸,他怎麼叫我小兄弟?我真的很顯老嗎?隨即他就想,老頭叫我兄弟,也許隻是一種禮貌吧,傻瓜才會去較真。他就回答老頭,說,去,去。說到第三個去時,歐陽才想起車票上印著龍尾山,就急忙說,大叔,我去龍尾山。
老頭沒有計較這種輩分的亂套,他一拍大腿,說,龍尾山好啊!俺家二小子就在那疙瘩住。他那屯子叫趙家拐子,你到那疙瘩一打聽李二愣子,沒有不知道的。這小王八羔子操的,打一小就不讓我省心,眼瞅著就小四十了,整天價還是打打殺殺,我操他個八輩血祖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