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邑士有楊學禮者,別號東濱,少負文學,竟落魄不第,與家君學士為忘形交。予童時嚐憶其《春興詠》一絕雲:“菖蒲枸杞滿庭栽,書閣垂簾半掩開。蛺蝶不嫌春色澹,隔牆飛去又飛來。”頗有天趣。又晚年和家君《秋興》一律雲:“風物蕭疏兩鬢絲,感懷常在夜深時。心灰未冷金猊熱,首級無功鐵馬悲。杜宇敢言遊子怨,芙蓉空帶美人姿。山家自有陽春調,不與多才宋玉知。”亦可謂寫出心事矣。
吳中名士陸楠,登鄉薦,上南宮不售,歸過楊州鈔關。有部官司關,欲稅其舟,楠投一詩雲:“獻策金門苦未收,歸心日夜伺東流。扁舟載得愁千斛,幸有明王不稅愁。”其官見詩,迎而禮之,下第士聞者為之絕倒。
嘉靖庚子,予自京師還,過淮陰漂母祠,見題古詩一絕於壁間。有雲:“賢哉一飯恩,千載猶廟食。如何漢諸陵,寂寞生荊棘。”籲!可以誌感矣。
予嚐有理外之論,物外之想,人稱天子富有四海之內。所謂四海者,今中國以交廣為南海,遼渤為東海,西北二海則隔絕夷虜,不知所在。予嚐狹隘中國,我皇明疆域不減漢唐盛時,而今京師之北,不五百裏,便為大漠,天子獨以三麵控製萬裏,其西域北虜所占,又不知其幾何?然則四海之內,天子所統馭者,或不及十之一二,未可知也。昔人謂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天之所覆,地之所載,莫不尊親,不過誇揚之爾,非實錄也。每恨初開關時,天分華夏,何不環四海以為家?四麵皆數萬裏,無山川沙漠之限隔,盡為平陸,撒華夷備禦之勞,則君相代天撫治,當千百年雍熙而不變,豈不快哉!抑豈造化之氣不齊,而華夷險厄,正所以警戒人君,以神上天予奪之柄。如予所擬,則有驕奢之主。如隋煬、陳後主者出焉。雖環海為酺,生民盡為糜滅,而人亦莫之禁矣。此造化開辟之意也。雖然,後一元數盡,複混沌而開辟,安知不如予所擬耶?又嚐謂生人貧富不同,盡由衣食,尤費天下之民生者,粒食也。惜天之生人,百骸諸髒皆具,何不別生胃髒,令人飲水而生。土地所產,惟植桑以供蠶繅,植茶以解燥渴,植梗楠諸材以為宮室。使奇花異卉遍天下,不複知有五穀,則生人無甚貧與富,而逍遙逸樂,皆可以永壽,豈不快哉!何獨以五穀之費,萬累皆從此起。五味之人,百病皆從此出。上有吞吐之勞,下有便溺之汙,一何其煩勞之甚也。抑豈造化將役,人於不靖,必使勞勞擾擾,俾萬有不齊,方成世界也。又安知一元數盡,複混沌而開辟,不果如予所擬也。好事者聞予二說,每為一捧腹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