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手頭那份五講四美三熱愛的宣傳材料還沒寫完,所以我沒有勇氣麵對我們那位洞悉一切的上司韓科長去撒謊請假。從此,他銷聲匿跡了。一個多月以後,他往我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
“楊,最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吃喝拉撒——“挺好的,”我說。韓科長敏感地停下筆,但沒有抬頭。
“過幾天我去看看你,……”老戴遲疑地停住。
“嗯,行。”我畏於對麵那不動的筆,口氣一定很冷談,放下電話,我不禁鬆了一口氣。韓科長的筆重新動起來。
又過了大約一個月,他才來,選了個晚飯後的時間,他背著他的大照像包,進我的八平米小屋象鑽貓耳洞一樣迅速,給他沏茶,沒話說,我就亂問一句:“上次燈節……”
“喂,照片給你看看。”他拿出一撂。
擁擠的街道上,手裏舉著各式花燈的人群,一位十分漂亮的少女手扶著一個金魚燈回頭笑;臉上布滿皺紋的老漢正驚異地仰頭望著一個巨大的龍船燈;又是那位少女在笑;高蹺隊在表演;跑旱船的農村婦女;舞龍,耍獅,似乎聽得見那咚咚的鑼鼓聲;一片花燈前,那位少女在暮色裏做驀然回首狀,剪影窈窕……
我沒問那個少女是誰,看完就還給了他。他收起來,喝口茶,突然問:“你有三十三歲了吧?”
“嗯,下個月就是了。”
“一直一個人?”
“嗯。”
“大女?”他不客氣地笑開了。我也笑了,這是事實。
“你怎麼不結婚?”
好象誰想結就能結似的。姑娘活到三十多歲,再靦腆的性格也要被人問成厚臉皮。我早已厚了多日,便自嘲地說道:“沒人要唄!”
“我想要你。”他竟然這樣說。真真確確的,他就在我眼前。聲音很低,語氣遲怯。
我暗暗吃驚。不,裏裏外外都吃驚了,因為我的手出了汗,腰也挺直了,眼瞪著,嘴張著,樣子一定很傻很傻。這就是詩人們、作家們、男男女女們描寫過的那神聖的一刻嗎?他為什麼沒說“我愛你”?為什麼沒說他一見衷情,日夜思念?等等等等。
這種時候,我該說什麼,不知道。而我實際上在想什麼呢?也不知道。間或想了那個看燈的美女,男孩子,賀雲霞……
他在等著我回答。突然我說:“我不漂亮。”怎麼說這個?不知道。總也是個事實吧。
“我不在乎。”他說。
我心裏隱隱地有些失望。他總也該看出一點我不難看的地方吧。再說他也說不上好看,幹嘛不問問我在乎不在乎?過後他嘿嘿笑著說,其實他覺得我還算好看,可是怕我驕傲自滿拿架子才故意不說。但在當時,我索性說下去:“我性格急躁。”開始自我拆台了。
“沒關係,我可以克製自己。”他說。
“我沒經驗。”
“我帶你。”他嘴角漸漸現出笑容。
“我不會做家務。”
“咱們一起做……”他咧開嘴笑,好象一眼看透了我,“你還想說什麼?”
“那,你看上……我哪點好?”我有些委屈。
他直直地盯著我說:“你心地善良,真誠待人,我喜歡。”
呀,一刹那間我的心溶化了。他用那樣發自肺腑的聲音對我說話,令人感到另一顆心的急切的渴望和呼喚。
我忘了,又一次忘了他的孩子,還有賀雲虞……我記得當時我隻說了一句話:“那就試試吧!”
老戴站起來,留下一句:“我總算把話說出來了。”然後就走了。後來他對我說,他那天象被澆了一盆涼水一樣。什麼叫“試試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