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玉琴:那個德國漢學家認為當代作家的膽子特別小……
尤鳳偉:該是指當代作家的作品缺乏批判性吧,這倒是事實。但若將此單純歸咎於作家的膽子小,又是他的武斷了。
薑玉琴:這話怎麼講?
尤鳳偉:不錯,我們國家仍然還存在著檢查製度,對文藝作品進行意識形態的控製,這當然會影響作家的創作,但實事求是講,現在畢竟不同從前,作家的人身安全已可以得到保障。有句話叫“天塌下來有大個子頂著”,一旦出事“上麵”拿出版者是問,沒聽說有把作家關起來的事。作者的損失僅限於書被禁賣,我想這不能成為噤若寒蟬的理由吧。如此說來,所謂“害怕”並非是畏懼外界,而是畏懼個人的喪失。對此,我們不妨進行一下反向思維:一個作家要總寫為意識形態所不容的作品,那會怎麼樣呢?首先書的印數上不去。都知道現在的作品發行基本不是以優取勝,而是取決於宣傳炒作。一部低劣作品,隻要出版社與媒體力挺,就會得到相當的印數。而“出格”的作品,即使出版社硬著頭皮出了,也不敢大張旗鼓地“運作”,怕惹亂子,作品也就自消自滅了。再是批評界以“藝術”的名義對這類的作品也不大“感冒”。再是評不上獎。再是影響升遷。許多人嘴上講不看重官職,但不是那麼回事,能當個主席、副主席最好,實在不行弄個什麼全委啊主席團團員啊也將就,這回沒達到下回還可以爭取嘛。心中有了這樣的宏偉目標,“膽子”自然大打折扣了。
薑玉琴:剛才您提到評獎之事,我倒有話要問。獎,似乎是埋藏在中國作家心中的一個結。若幹年來,大家總是在談論中國作家為什麼拿不到諾貝爾文學獎,您對這個問題怎麼看?
尤鳳偉:怎能講中國作家拿不到諾貝爾獎,高行健拿到了嘛。
薑玉琴:那恐怕不能算到中國作家的頭上吧。
尤鳳偉:指高入了法國籍?最近我看了一份資料,法國人列舉自己國家的作家獲諾獎的名單中,沒有高行健的名字。
薑玉琴:我們的官方就認定高是法國作家。
尤鳳偉:是啊,高得獎的消息一傳出,中國作協當即聲明高是法國作家,不是中國作家。瞧,人家送來個大禮包,趕緊推出去,堅辭不受,好像是個不祥之物。真讓人想不明白,人了外籍就脫胎換骨不是中國人了?幾十年前楊振寧、丁肇中拿了物理獎可不是這樣,至今國人提起來還備感驕傲,因為他倆是中國人。單就文學、物理兩樣,文學獎在精神上與中華民族有著更緊密的親緣,是割舍不斷的。其實高的情況與他倆是一樣的,沒有區別,而“待遇”不一樣。
薑玉琴:有道理。
尤鳳偉:可是,中國作家在高得諾貝爾獎這件事上一直態度曖昧。沒有人站出來說話。
薑玉琴:也許是心情比較複雜。沒有這塊“獎”的存在,就可以從頭再來,畢竟可以增加中國作家們的得獎幾率。但願我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尤鳳偉:那也是“個別”覺得自己差不多的會有這種盤算。
薑玉琴:“個別”嗎?依顧彬之見,中國作家人人都覺得自己應該獲諾貝爾文學獎。
尤鳳偉:從這話也看出顧的可惡之處。怎麼可能呢?純肮髒中國作家。誰會指望滿天一個雨點落在自己頭上。我的老家有句話,叫東西是好東西,可不是自家的。就這麼回事。
薑玉琴:您的《中國一九五七》曾入圍第六屆茅盾文學獎初選,最終未評上,原因在什麼地方?您如何看待這個四年一次的獎項?自1981年以來,“茅盾文學獎”共評出了29部長篇小說,其中包括第三屆茅盾文學獎榮譽獎的2部,您認為能真正經受住時間考驗的作品會有幾部?
尤鳳偉:作家都願意得獎,“人圍”也算得一種“光榮”。說起來從“新時期”寫作開始,單說國家獎,我也“光榮”了七八回。有一年中篇、短篇一塊“光榮、有一年一個短篇還是“光榮榜”的頭名,結果“光榮”完了也就完了。
薑玉琴:所謂“評獎”是從眾多的作品中篩選出那麼幾部來,看上去是作品與作品的較量,實際是評委與評委,也就是批評與批評的較量。我想聽聽您對國內的批評界有些什麼看法?尤鳳偉:這個問題沒仔細想,要說,仍然還算瞎說。現在批評界整體口碑不太好,各方各麵多有說詞,甚至很不屑。我一直覺得批評家有理論優勢,高屋建瓴,能對文學創作起到導引與校正的作用,但遺憾的是我們沒有看到一個這樣對寫作能起優化作用的批評界。批評話語的混亂給寫作界造成很大的混亂。這就讓人覺得,批評已將寫作引領到一處迷蒙之境。另外,有些批評者的從業精神尚不夠端正,有違批評的本義。其實“批評”的含意已精確地顯示於字麵上,批評就是批評,不是別的什麼。而我們現在看到的批評十之八九是表揚稿,用宋丹丹演小品的語式那就是:“批評就是表揚的意思”。有的文章通篇都是溢美之詞,有的在表揚之後象征性提出點“不足”也是輕描淡寫,如同評議上司,一大串好話後綴上一句“領導不注意身體鍛煉”那般。當然,並不是說批評就不可以指出作品的優美所在,從某意義上說這也是批評的一部分,然而問題不在這裏,如果寫一篇文章的起意與目的隻在於“推介”,那必然會背離批評精神,如此出籠的文章之“麵目”自可想而知。大量這樣的“推介”導致文學的價值體係混亂。明明是一部平庸之作,隻因為出自某“最”著名作家之手,就一齊叫好。甚至作品尚未麵市,連篇累牘的“批評就是表揚”的文章就出來了。像急著趕早集似的,這就讓人覺得目的不純。有意味兒的是某位批評家還提出XX(作家)已具有“批評豁免權”,這什麼意思呢?指這個大佬已強大到完全可以不把批評放在眼裏的地步?還是說他的作品已完美得無須批評了,這種有悖批評原義的話出自批評家之口,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