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第06章 清秋2(2 / 2)

停。停。我爺爺喊。我把韁繩拉了一下,白駒兒就停下來了。我看見爺爺也冒了汗了,他停下來把外麵的褂子脫了,又把犁鏵的深度調淺了些,他說,歇會。歇會。喘口氣吧。

爺爺卷了一袋煙,點著,到前麵來摸了摸白駒兒的臉,說,閨女,辛苦了!白駒兒也打了個響鼻,仿佛在說,你也辛苦了。白駒兒的眼睛大大的,灰灰的,看著我和爺爺,我看見那眼睛裏麵有兩個小人兒。一個花白頭發的小老頭兒和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兒,就藏在白駒兒的眼睛裏。爺爺動手把白駒兒眼角的眼屎給抹了一下,說,唉,看來我們是老了,不中用了。不中用了。你說說,我們還中用嗎?犁這點地都犁不動了。

昨天人家又來催了,催款啊。白駒兒,你讓我怎麼辦呀。爺爺說。

我想起來昨天下午家裏來了兩個鎮上的人,說是什麼信用社的。爸爸和爺爺不說話,一直陪著人家在那裏默默地吸煙。最後,人家拍拍屁股走了,臨走撂下一句話,說,得抓緊呀。

我突然覺得不妙,說,爺爺,你真要賣白駒兒呀?

爺爺不說話,低下頭扣腳上的泥,沉默了一會,爺爺說,不賣。誰說賣白駒兒?誰說的?

我說,爺爺,我舍不得白駒兒。

爺爺說,我還舍不得呢。是不是。舍不得呢,你說是不是。

我爺爺什麼時候也開始學會說是不是了,我嘿嘿地笑起來。爺爺也注意到他說了是不是,也笑了,說,濤兒,咱爺仨今天得高興哩,你看,咱爺仨多好啊。誰也沒有咱爺仨幸福哩。

爺爺把白駒兒也算進來了,我也摸摸白駒兒的脖子,說,白駒兒,加油!

犁上一圈,我們就歇一會;犁上一圈,我們就歇一會。大概一個時辰的工夫,我和爺爺還有白駒兒總算把這七八分河灘地給犁完了。爺爺把犁給白駒兒卸了,說,濤兒,咱歇一會。咱到地頭歇一會,也讓白駒兒歇一會。

爺爺從懷裏的口袋裏掏出來一大捧玉米蜀黍,撒到地上,說,給白駒兒加點料,加加營養。看爺爺的樣子,真像疼愛一個閨女一樣疼愛白駒兒。我覺得爺爺對白駒兒真好,怪不得奶奶要吃醋了,她要不吃醋才怪呢,是不是?

你看看,我也學會說“是不是”了,真氣人,是不是?

咱也加點料。爺爺說。他把我剛才捉到的螞蚱提了,用手扒拉了一堆幹草,然後用火機點著了幹草,把螞蚱扔進了火堆裏。螞蚱真好吃嗎?我問。我以前光聽爺爺說螞蚱好吃,可是我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美味讓我期待。

好吃。秋螞蚱最香了,也幹淨,屎都拉淨了。爺爺說,他又抿了一口酒。他的酒葫蘆可不小,那天我看見他倒進去一斤白高粱酒都沒有灌滿。爺爺遞給我,我又喝了一口。

得學著喝酒。爺爺說。男孩子不會喝酒可不行。

我十六歲開始喝酒吸煙,五十多年了。爺爺說。

我局的爺爺真好,爸爸平時喝酒從來沒有讓過我,可爺爺總是勸我喝一點。爺爺說,要是沒有酒喝,我不知道活著還有啥意思。

我長大了掙錢買個酒缸,盛滿酒,就把爺爺泡在酒缸裏。我說。

好。好。爺爺嗬嗬地笑起來,並且用長滿胡子的嘴在我臉上親了一下,說,俺濤兒最孝順。爺爺不圖別個,就圖有口酒喝。

螞蚱熟了。爺爺捏了一個給我吃,我不敢吃。爺爺張開嘴,把螞蚱投進了嘴裏。真香啊,真好吃。爺爺說。

我捏了一個,掐了掐螞蚱腿和烤糊的翅膀,把螞蚱放進了嘴裏。

果然好吃!酥酥的,焦焦的,好像是知了龜一樣好吃。

要是秋豆蟲就更好吃了。爺爺說。可惜這片地沒有種大豆,要是犁豆地的話,就能在土裏翻出好多秋豆蟲來,那才叫美味。

奶奶給我們送早飯來的時候,我和爺爺都有些微醉了。

死老頭子,你又勾引著俺濤兒喝酒!不教好事!奶奶罵開了。不教好,是不是!

爺爺說,喝口酒又咋嘞?我十六歲開始喝酒……你就別說你那“光榮”曆史了,好不好?!你說說,你那胃潰瘍是怎麼回事?你那闌尾炎是怎麼回事?你說呀,是不是?奶奶搶白他。

爺爺不說話了,嬉皮笑臉地湊過來看奶奶的菜籃子,我看看老太太給我們爺倆送了什麼好飯了?我也湊過去,掀開籠布,看見籃子裏放著兩個鹹鴨蛋,還有四個大白饃饃,還有一碟兒炒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