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中的柳月沒有陷入常規的妻妾之間的勾心鬥角中，盡管幾乎所有的古代女人都在這種爭鬥中耗盡了生命。在鳳仙企圖向她挑戰的時候，她和程子南正在去北方的一個城鎮的路上，丈夫出門做生意，她卻是去看看各地的風景，比如去高原看看黃土，去塞外看看牛羊。有關這段生活的記憶伴隨了她一生，許多年後，她對女兒素琴講起這些事時，總是充滿了深情。她告訴女兒，她登上過長城，撫摸過秦始皇時代打磨的石塊，她看到了長城內外的廣闊的大野，那些高及人頭的茅草像海浪一樣湧動，她想唱歌，唱了幾句覺得很不過癮，就放開喉嚨對天地之間大呼小叫，她還讓程子南放聲大笑，使出他最大的氣力。她對女兒說，程子南在長城上的大笑是她一輩子聽過的最好聽、最動人的笑。
後來，柳月發現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來，她懷孕了。她對腹中的孩子的過早到來很不滿意，因為她不得不從關東回到花鎮。程子南對此十分高興，他又要當爹了，他果斷地中止了手頭的一筆大買賣，親自把柳月送回家休養身子。如果說柳月這輩子還遇到點女人之間的麻煩，就是這個時候，她回到家裏，一直到孩子出生。鳳仙從開始就反對程子南把柳月帶著往外跑，一個女人家，不在家裏收拾雜務敬老哺幼，卻山南海北地亂轉，成什麼體統。好在眼不見心不煩，鳳仙也懶得多嘴，想去你就去吧，把世界跑遍了你還不是個小妾麼。現在柳月回來了，鳳仙又不高興了，她容不得眼皮底下還有另一個女人存在，況且還是個腆著大肚子的漂亮女人。在素琴生下來之前的一段時間裏，鳳仙想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柳月肚子裏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她燒過香也拜過佛，祈求了菩薩，讓她生個女孩吧，這個可怕的美麗的女人。
臨近產期，柳月才慢慢把心從遙遠的地方收回來，各種來自程子南的精神上和營養上的鼓勵激發了她的母性，端正了她將要為人母的態度，她逐漸覺得自己像一個母親了。柳月也看出了鳳仙眼中的嫉妒和憤怒，她懶得理她，肚子裏的孩子都料理不過來呢，哪來的時間跟你招呼。鳳仙也常去柳月的房裏看她，微笑著領著兒子劍秋。她指著柳月的大肚子問兒子，劍秋，猜猜二娘會給你生個弟弟還是妹妹？劍秋繞著柳月轉了幾圈，噘著嘴說，妹妹，二娘會給我生個妹妹的。鳳仙這時會自豪地把劍秋拉到自己身邊，瞎說，她對兒子說，說不定就是個弟弟呢。然後又對柳月說，說不定會是個男孩，柳月你說是不是？柳月撫著肚子笑了笑，說，管它是男是女，生什麼是什麼。
其實這種時候柳月也希望自己能生個男孩，她就是看不慣鳳仙那種陰陽怪氣的模樣，不就是生了個兒子麼，又不是生了個皇帝，而且，長大後誰比誰強還說不定呢。後來柳月生了，是個女孩。素琴生下來那天中午，鳳仙又帶了劍秋來到她的房間裏。鳳仙在門外就向柳月道喜，說柳月妹子真難為你了，生了個千金，子南早就想要個女兒了，你可是幫了我大忙了。柳月躺在床上，欠起身子對鳳仙娘兒倆笑了笑，說，謝謝鳳仙姐姐，劍秋，來看看妹妹，看妹妹長得像不像你。
也許像，也許不像，剛生下來的嬰兒都像個小老頭，誰知道像誰呢。但是柳月看出來了，女兒像蘇少白，鼻子眼睛都像，連手指和腳趾都像。她看著剛生下來的素琴嚇了一大跳，掐了手指算算，十有八九是蘇少白的種，日期明明白白地在那兒。她沒說出來，別人也沒法知道。程子南隻認識吳風，不認識蘇少白。柳月略略放了些心。她在鳳仙麵前說話也強壯了不少，僅僅是吃了個蒼蠅到嘴裏，不過現在已經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