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根本沒有撮合成,王建東算不得紅娘,我不那麼認為,我覺得王建東比紅娘還紅娘,他甚至想借我一萬塊錢,還借我那間小點的西廂房,他對我真是太好了。可是人家覺得不能那麼湊合。確實也是,怎麼能那麼樣湊合呢?我就問王建東,他廣州有沒有親戚什麼的,他說哎呀沒有,問我是不是想往廣東去淘金?我說必得試試去了。第二天我拎個包就往廣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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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一定急著讓我講苗香。您是搞文藝的,我懂,您要搜集素材。可是我的這些事兒不夠格兒當素材。我看電視,看連續劇,不有好些個都市言情劇嗎?有的挺抓人,勾人看完一集還想再看一集,但那都夠不著我的生活,不,該這麼說,是我的生活夠不著那些個電視連續劇。我的生活就這麼籠統著往下說,也還是毛刺太多,讓您覺得太不清爽,太不藝術,而且,意思也太簡單,沒個深刻勁兒。對不起,沒辦法,我就這麼活過來的,恐怕也還要這麼活下去,拖泥帶水,膚淺庸俗。您還願意聽?我也還願意講。
我到了廣州,下了火車,已經是晚上了,街上燈火輝煌,越往前走,兩邊來往的人就越顯得體麵,穿得好,手裏提的東西,無論是黑亮的公文包,還是鼓鼓的有外國字的購物袋,也都讓我越發覺得自己窮酸,對,窮酸,原來我知道有這麼個詞兒,可是,隻對那個窮字有體會,對酸字就沒感覺,現在可好,我對窮酸這個詞裏的酸字,體會深刻,深深地刻進心窩裏去了。我盲目地往前走,哪兒燈火漂亮往哪兒去,可是越漂亮的地方,就越讓我心酸。我不知道該在哪兒停下來,睡在什麼地方。那一晚,我把腿也走酸了,整個人成了一棵酸溜白菜,真是棵白菜也好,可我分明又不是,我是一個人,但我這算是一個什麼人哪?那晚我對自己說,你知道了吧,你是一個多餘的人……
但是我第二天傍晚就找到了工作。我挨家挨戶去問那些商店、餐館,要不要我幹活?我會開汽車,會配菜,更不消說渾身是力氣,搞衛生扛東西打雜更不是問題……問到第三十七家,是個不大不小的中檔餐館,老板接納了我,讓我配菜。後來跟老板熟了,問他怎麼那樣爽快地接納了我?他說第一眼看見我那一米八的個頭,立刻覺得我是一條好漢,再加上我遞給他的複員證,他對當過兵的青年總多些個信任,發現我的年齡不到二十五歲,臉上還存著些孩子氣,就更喜歡我了,因此毫不猶豫,當天就收容了我。廣州畢竟是廣州,在這樣一家中檔餐館裏配菜,工資比在安徽那個城裏的高檔餐館裏當同樣的配菜工還高出一截。但是收工以後,一個人默默算計,還是覺得難以很快地掙出娶媳婦的錢來。您問為什麼不下決心回河南老家去娶個媳婦?怎麼這樣問我?我不是有了城市戶口了嗎?我好不容易成為了一個城裏人,怎麼能忍受回老家落戶的結局?在廣州,有人說我是外來民工,外來民工指的是農村來的沒城市戶口的人,我就總是耐心地糾正他們的說法,告訴他們我不是外來民工,我是易地工作的城裏人,為的是這邊工資比我戶口所在地的工資高,水往低處流,而人往高處走嘛。
好了,苗香馬上要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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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坦白,第一眼看見苗香,我心裏一震,就有想摟住她親嘴,跟她上床睡覺的衝動。這樣的衝動,說出來,就叫調戲,做出來,就是流氓,如果人家不依,告了你,就是犯罪,要抓起來判刑,這我當然都懂。但是我心裏一震以後,心弦嗡嗡嗡地私下裏抖擻,但是嘴裏不說,手腳不亂,更不去強迫人家,那就是個好人,對不對?您見了中意的人,心裏也會這麼一震,對不對?如果您說絕對沒有過,那我就不懂了。
第一回見苗香,是在醫院裏。不是我病了,是有個老太太病了,那可是個有身份的人物,她一個人住一個病房,那病房裏有衛生間,有彩電冰箱什麼的,還有一套沙發。說她一個人住一個病房,是她有那麼個資格的意思,實際上是兩個人住,另一個人就是苗香,苗香晚上睡在那個長沙發上,她不是醫院的護士,是病人家屬另請來陪床的護理。我去那醫院,是按老板的吩咐,給老太太送一樣菜去。醫院的夥食很不錯,可是老太太還想吃些特色菜,她的親屬就在我們餐館訂了菜,讓給送去,以前都是派個服務員送,那天不知為什麼老板忽然讓我跑一趟,我拿著提盒進了病房,苗香走過來接,我倆頓時身體之間的距離近到兩尺以內,我以為一下子嗅見了她的氣味,不是香水香皂什麼的氣味,是她身體本身的氣味,你不信?病房裏會有消毒液什麼的味道,一定掩蓋了所有其他的氣味,何況那病房裏還擺著些看望的人送去的花籃、花插,氣味該是很混亂的,確實,後來我也感覺到了那個混亂,但在苗香走過來接我手裏的保溫提盒時,我鼻子裏卻隻有她的氣味,哎,活人的氣味,活女人的氣味,年輕的活女人的氣味,真讓人迷醉啊!